吴地:姑苏台怀古
离开江宁,杜甫沿着长江与古运河,来到了吴地。和漫游江宁一样,杜甫在风雅吴地除了寻古访旧,就是纵游山水。但相比江宁,他在吴地的行走路线要清晰得多,其踪迹大致如下:
姑苏台。这座亦称姑胥山的地方,因山上有台又名姑苏台,是当年吴王阖闾眺望太湖的地方。公元前492年,吴王夫差在吴中称王称霸,日渐得意骄傲起来,开始大兴土木,他花了五年时间建成的姑苏台,就是他荒淫无度的游玩娱乐之地。据《吴越春秋》卷九《勾践阴谋外传》所记载的,此台之建,“使道路常有死者,街巷哭声不绝,百姓困乏,军士痛苦……”就在吴王夫差与美女们沉浸在欢乐逍遥、穷奢极欲之时,越国进攻吴国,在公元前475-473年,前后三年把吴国城池团团围困,使吴国城中断粮断炊,百姓饥荒,士兵无力作战,不堪一击,越兵轻易而入,很快占领了吴国城池。颇有历史深意的是,在越兵进攻之时,吴王夫差带领亲信狼狈逃窜至姑苏山上,当他们在这里苟延残喘之际,追来的越兵将其围困山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求和未成的吴王夫差仰天叹息,后悔当初未听伍子胥的忠告,使自己陷入到这等地步,于是用大巾盖脸,自刎而死,姑苏台也被越兵付之一炬,化为废墟。
姑苏台的辉煌与兵燹见证了吴国的兴衰,而心怀致君尧舜的杜甫到了吴地怎能不去登临呢。可惜的是,他在这里已经看不到谢朓、王羲之等文人雅客们风流蕴藉的背影了,也再找寻不到谢脁携妓远游、王羲之的雅集之所了,他看到的只是时间留下的苍凉背影。
登上姑苏台极目远眺的杜甫,面对残壁冷墙,居然生发了一点东渡扶桑日本的念想。莫非,这是一个中原人在太湖附近的非分之想?
阖闾丘墓。凭吊完姑苏台,杜甫去了埋葬吴王阖闾的墓地,也就是传说中的虎丘——这多多少少有点溯本求源的意思。这是一处在时间之河里闪烁着神秘之光的地方。据说,孝顺的吴王夫差在埋葬他的父亲阖闾时,特意找来父亲生前最喜欢的“扁渚”、“鱼肠”等名剑,陪葬在一个水池边。三天后,一只白虎出现在阖闾的坟墓上,盘踞不去,后化为一块石头,这就是“虎丘”之名的来历。
也许,一生爱鹰又爱马的杜甫来到这里,是冲着剑池而来。
远远望去只是一座小土山的虎丘,若入其里,别有洞天。秦始皇南巡路过,开凿求剑,虽一无所得,但其下令深凿却成就了后来的剑池。如果说杜甫是奔着剑池而去,那他所看到的剑池,则是荒凉墓身一侧的斑驳石影。
长洲苑。杜甫慕名来到风景迷人的长洲苑,正好赶上荷花盛开,看着亭亭荷花迎风而立,扑鼻的荷香让人心旷神怡,仿佛浑身的劳累烟消云散了。被一缕缕荷香迷醉的杜甫,也许不会知道,他所见到的长洲苑正是江南园林的滥觞,在后来的明清之际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直到今天,也是苏州逢人就想递出去的一张名片。
早在春秋时期,兵力强盛的吴国,就在都城姑苏周围兴建了大量的离宫别院,这也是江南园林的源头。长洲苑因其地广、苑圃之腾而与上林苑相提并论。西汉著名辞赋家枚乘上谏吴王刘濞时不无赞誉地说,“修治上林,杂以离宫,积聚玩好,圈守禽兽,不如长洲之苑,游曲台,临上路,不如朝夕之地”。晋代左思《吴都赋》里有“带朝夕之浚池,佩长洲之茂苑”的句子,《吴地记》里的“孤比老,愿济横江之津,与孙将军游姑苏之上,猎长洲之苑,吾志足矣”的深情叙述,都见证了长洲苑的规模宏大、景观至丽。然而,始建于吴的长洲苑,在它长达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中经历了无数次的自然灾害、战争劫难,尤其是唐末886年至898年的十二年里,各种割据势力争夺苏州,饮誉历史的吴国皇家名园由此毁灭殆尽。尽管如此,也丝毫没有改变历代文人骚客们对长洲苑拜谒的冲动与激情。骆宾王、白居易、陆龟蒙都曾数次到达并赋诗传唱。
如此一想,杜甫的长洲苑之行,多么幸运。
太伯墓。在中国历史上,谦让是一种美德。既有日常生活里的孔融让梨,也有吴太伯拱手礼让一国之君。吴太伯是周朝祖先古公亶父的长子,他有两个弟弟:仲雍和季历——后来的周文王就是姬昌,也就是季历的儿子。在那个长子继承王位的遥远年代,传说,古公预见到昌有“圣德”,就想破例地把君位不传太伯,而传给幼子季历,以便再传给昌。太伯知道父亲的想法后,就带着二弟仲雍一起来到了南方,周国的王位也顺利地传给了季历,后来又传到了周文王的手里,到了周武王的时候,周灭掉了殷商,统一了天下。
也许,这只是一个高山流水的传说,但吴太伯的让国之举常常被人们想当然地认为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其实,这样的谦让,杜甫感同身受。他幼时失母,父亲杜闲远在山东为官,他的童年就在洛阳的姑妈家度过。后来,天宝元年(742),杜甫31岁时为其姑妈撰写墓志铭《唐故万年县君京兆杜氏墓志》时,提到了这样一个细节:“甫昔卧病于我诸姑,姑之子又病,问女巫,巫曰:‘处楹之东南隅者吉。姑遂易子之地以安我,我用是存,而姑之子卒。”懂得谦让美德的姑妈,“易子之地以安”杜甫,很快,杜甫痊愈,她的亲子却夭折了。
如果没有姑妈的谦让,杜甫的人生,会是另外一种风景。
——从这一个个有据可查的地名看,杜甫在苏州驻留的时间要长一些,不管是踏访虎丘,还是长洲荷花,他都是在多年以后的一首诗作里回忆起来的,情节之细腻真切,足见对吴地的深深眷恋。遗憾的是,他的集子里找不出一首在苏州当地写下的诗作。中唐樊晃在《杜工部小集序》里谈到,“江左词人所传诵者,皆公之戏题剧论耳。”言下之意是说,江南一带的文人后来一直在民间传唱着他在江南期间写下的诗作,可惜,再后来都失传了,一首也没留下来。
历史,总是如此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