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营丘的遗迹,那肯定蕴藏着更深层的意义。王恩田先生解释,古人认为天有9层,因此高青夯土台基可以看做是人造的天体模型。屈原《楚辞天问》中说:“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此何功,孰初作之。”屈原提出疑问:“天有九层,是谁营造的?又是谁度量的?如此雄伟的工程,是谁首先创造出来的?”著名楚辞专家姜亮夫认为,这或许是当时已有天球仪或天球图之类的东西,屈原才会提出这样的疑问。陈庄考古表明,屈原可能没有见过营丘的形状,屈原应该听说过营丘的这个天体模型的说法,才会如此提问,这应是合乎情理的推断。为什么说高青9层堆积的夯土台基一定是天坛,而不是祭坛呢?王先生解释,只要与明清北京城的天坛加以比较就会明白。明清北京城的天坛并不是标志性建筑祈年殿,而是天坛南面的圜丘。圜丘中心是一块圆形巨石,周围有正方形的坛墙相环绕。高青台基是圆形夯土建筑,台基中心是一个圆圈,圆形台基的周围有正方形的夯土墙相环绕,显然体现了天圆地方的观念。高青台基由9层土色深浅不同的堆积夯筑而成,而北京天坛中心圆石以外分别由9和9的倍数的扇形石块筑成,四周的栏板数和台阶的级数也都使用9或9的倍数。尽管北京天坛与高青台基两者建筑用材不同,建筑构造的繁简程度也不同,但都是凸显天有9层的理念。因此,高青台基可以看作北京天坛的原始形态,是天坛的鼻祖。
王恩田先生说,因为祭天是从周人开始的,所以这个遗址极有可能是我国第一个或唯一一个天坛遗址,所以其价值不可估量,应请古建筑学家和考古专家再次到现场鉴定。如果能确定,将是世界级的考古发现,可申报成为世界文化遗产。因为天坛不光是祭天的场所,更是体现了中国古人的意识形态,即天人合一的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思想史和建筑史上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祭天是周天子的特权,诸侯只能祭社稷,齐国祭天是僭越行为,而70多字铭文的铜簋则透露出了与此有关的一个重要历史事件———周王烹杀齐哀公
如果说这个祭坛是天坛,那么新的疑问随之而来了。周代礼制规定:祭天是周天子的特权,诸侯只能祭社稷。那齐国祭天就是僭越行为。王恩田先生解释,这就牵出西周历史上一个重大历史事件:周王烹杀齐哀公。而陈庄新出土的铜簋上的70多字铭文就透露了与此有关的信息。
铭文中很多字是首次发现,其写法和读音自然引起了专家的注意。专家们把器主释为“引”,称为引簋。王恩田先生认为,这个从未见过的字写法很特别,是释读铭文的关键和难点。这个字的写法与铭文中“壬申”的申字写法基本相同。不同的是,把最后一笔写到反S形的末端,而且有意识写得特别长。他认为这是为了与“壬申”的“申”相区别,“申”字的特殊写法,按照古文字的惯例,人名或族名与干支字相同时,往往采用特殊的写法,例如干支字的“申”写作“十”。作为人名的上甲,在甲骨文中,用“十”字外加一个方框来表示。类似的例子很多,“申”字也属于这种情况。而“引”字原来的意思为“弘”,而“引”和“弘”都应从“弓”,而“申”字是“电”的象形字,两者的字形相差太远,解释为“引”不科学。
“申”又是谁呢?王恩田先生说,就是齐献公山。“申”字古音与“山”字是可以通用的。申簋的发现证明“申”是献公名的本字,“山”是借字。铭文中的“幽公”也是一个难点。他认为“幽公”就是献公山的父亲癸公慈母。《世本》中癸公作庮公。“幽”是本字,“庮”是借字,“幽公”是献公父亲的谥称。这件铜簋是献公山为亡父癸公铸作的祭器。铭文中的“市”字写法怪异,是一个左耳旁,右边上面是市场的“市”字,下面是“火”字,也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字,读音就是市。不过所从的“市”这个偏旁与北京琉璃河燕国墓地出土的克罍、克盉铭文中那个怪字的偏旁相同。根据最近发表的这个怪字的4种拓本,可以认为这个奇怪的偏旁应是“市”字,是人名,应该就是“五年师事”的师事,市与事古音相近通用。铭文“同市追”中的“追”是追击,意思是王命令申与师事共同追击敌人。这和五年师事簋主命令师事、“羞追于齐”是一回事,即追捕齐哀公事件。周与齐是甥舅之国,哀公是献公山(申)的同母胞兄。外甥打舅舅,弟弟打兄长,并不是光彩的事情,因此要“为亲者讳”。所以这两篇铭文中都不明说,而是讳言追捕对象是齐哀公,历史记载说由于纪侯说了哀公的坏话,周王烹杀了齐哀公。说的什么坏话,没有记载。陈庄考古发现的祭天的天体模型———圜丘告诉我们,这应该与哀公筑圜丘、搞祭天活动有关。这就触犯了“天条”,触及礼制的底线,故而被周王烹杀。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其他合理的解释。
“齐公”铭文是迄今发现的最早关于齐太公,也就是齐国第一代国君姜太公的文字记载;无论是历史价值还是学术价值,发现陈庄城址远比发现曹操墓重要
另外一件青铜器上的“齐公”铭文,有关方面最初公布的是“丰般作文祖甲齐公”8个字,而王恩田先生认为是“豐启作厥祖甲齐公宝除彝”11个字。他认为这11个字的价值并不比70多字的铭文低。为什么呢?因为这是第一次发现有关齐太公,也就是齐国第一代国君姜太公的最早文字记载。
王恩田先生给记者讲解了这11个字的意思:豐是人名,是这件铜簋的主人的名字;启,金文中有时也写作肇,都是开始、首次的意思;厥是指示代名词,是“其”的意思,祖甲是豐的祖父的日名,齐公是豐对已故祖父的尊称。这篇铭文的意思是,器主豐为他已故的祖父,庙号是祖甲的齐公铸造宝贵的祭器。其重要性除“齐公”是齐太公之外,还有两点:第一点,齐太公之孙豐这个人就是齐国第三代国君齐太公的孙子齐乙公徐。古人的名和字有对应和连带的关系。如果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同时也就知道了他的字。反过来,知道了他的字,也就是知道了他的名。在孔子弟子中就可以举出不少这样的例子。如冉耕字伯牛,冉求字子有,宰予字子我,端木赐字子贡等等。因此齐乙公名徐字豐,取所徐豐厚的意思。第二点是齐太公的日名是甲,齐太公应称为齐甲公。大家知道齐国国君延用商代以日为名,即以日为庙号的习俗。以往只知道第二、三、四代国君的庙号,依次是丁公、乙公、癸公。这篇铭文告诉我们,齐国从开国君主齐太公就开始使用日名了,也就是用甲乙丙丁等10个天干字作为人名,也叫庙号,这可以弥补历史记载的疏漏。而之前有的专家认为“豐”不是人名而是氏名,豐的氏名是根据地名来的,因此“豐”应是地名,“般”才是人名,“文”是谥称,齐公不一定是齐太公,而是齐国某一位国君的名字。对此,王恩田先生解释,这全是“豐般”惹的祸。M18号墓出土了多件铭文内容相同的铜器,其中有一些错字、漏字、改字和异体字的情况。“豐般”的“般”是由于和“启”的字形相近而出现的一个错字。由于当时工匠文化程度参差不齐,铭文中出现错字并不奇怪,以往就有过这样的例子。例如我省著名收藏家陈簋斋收藏的右里铜量,今在国家博物馆,四个字的铭文中就有一个字是错字。陈庄甲字形大墓出土的70余字长篇铭文中也有错字。因此“豐”只能是人名,不可能是氏名。“文”字不错,但不是谥称而是美称。这在文献记载和金文中都是常识性的问题。如果是谥称,那么齐文公是齐国第十代国君,那已是西周晚期宣王时代的人物了,而豐器的年代是西周早期后段昭王时期的,上下相差了一二百年,所以,“文”不可能是谥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