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胡适、蔡元培、黄侃等在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合影
在先祖父太炎先生一生众多友人中,蔡元培先生无疑是一个最厚道的挚友。
一
先祖父结识蔡元培先生应该是在1902年,由蒋智由中介,是年蔡元培先生经杭州赴余杭拜访了先祖父。
1903年初蔡元培先生在上海建立中国教育会,创建爱国学社,作反清革命阵地,邀太炎先生入社,任高班教员,该校教员还有吴稚晖、蒋维乔等。当时先祖父刚刚完成对自己著作《訄书》的重新修订,清理了自己思想,完成了从改良到革命的转化,并刚刚忙完他的夫人——王氏的丧事,于农历春节后,即1903年3月初,应蔡先生之邀来到上海,加盟爱国学社,在讲台上和张园的集会上,宣扬反清革命。太炎先生与其他教员都是纯尽义务,皆靠卖文以自给,条件极其菲薄,但救国热情极其高涨,参与拒法拒俄等爱国运动。
太炎先生在爱国学社期间为邹容所作《革命军》一书作序,又在《苏报》上发表了《驳康有为论革命书》,震动朝野,蔡元培先生等又集资助《革命军》出版,又与太炎先生等人在《苏报》上轮流撰写社论,让清廷震怒,责令拘捕太炎先生等七人,爆发了震惊中外的“苏报案”。而承办此案的大员江苏候补道俞明震,曾参与反对割让台湾,对爱国学生怀有同情心,故对蔡元培等人“恐伤士类”予以“阴佐”,让蔡元培等避开了追捕,而太炎与邹容则被拘捕入狱。
先祖父入狱后,蔡元培先生回到上海,几乎每月必去探望太炎,为太炎“递送书籍及零用钱”,从不中断,有时别人要去探望太炎,他也必作陪,但探望只能一人入内,他便站在狱门外,无论炎夏或冷冬,站在旷地,必待探毕,始终如一,厚道之举,感动了无数人。
先祖父入狱期间,多次书信给蔡元培先生,鼓动成立革命团体,于是蔡元培先生与许多浙江籍志士筹组了反清团体——光复会,先祖父与蔡元培先生先后任过该会会长。光复会前身是军国民教育会,而军国民教育会前身则是支那亡国纪念会,是先祖父在日本创建的。在光复会光荣的历史中,有过他们俩的开创之功,当然光复会真正的核心人物是陶成章和先祖父女婿龚宝铨等人。
三年铁窗刑满,先祖父于1906年6月29日出狱,“是日之晨,蔡子民、叶浩吾、蒋维乔等数十余人,均集于河南路工部局门前守候”,迎接太炎先生重获自由,“出狱时,章剃一光头,人谓恐风吹伤脑,章笑曰:刀尚不怕,乌论风吹”。当晚,先祖父由孙中山先生派来三人护送下东渡日本,蔡元培先生有始有终的从邀太炎先生入爱国学社到月月探监至迎太炎出狱送太炎东渡日本,待人始终如一,实属不易。
二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后,孙中山在筹建临时政府时,提名先祖父入阁任教育部长,但遭到中山先生周围人竭力反对。先祖父情格率直,为政见不惜得罪同志,积怨甚多,故众人改请温和宽厚的蔡元培先生出任教育部长。
1913年,先祖父在丧偶十载之后,在孙中山先生关怀之下,由孙中山先生秘书张伯纯先生介绍与我先祖母汤国黎女士成婚,6月15日假哈同公园举行婚礼,孙中山、黄兴、陈其美等革命领袖均往祝贺,而婚礼上的证婚人与婚姻证书上的证婚人,又是蔡元培先生担任。
坊间流传蔡元培先生与太炎先生择偶都有特定标准,经考证,蔡先生确有其事,在报端公开登载过,而太炎先生在《顺天时报》也登载过所谓的“择偶标准”,纯属枉传,子虚乌有之说,但流传至今为人津津乐道,实是历史习惯了将俩人始终放在一起论说。
三
1922年,直奉战争结束,奉张作霖败走,徐世昌下台,黎元洪复位,孙中山发起北伐战争,欲统一南北。北廷对孙中山北伐极为惊恐,发动各界抵制北伐。蔡元培先生也表态反对,先祖父则支持孙中山北伐,竟致电蔡元培先生,指责了蔡。先祖父称:“阅公劝中山停止北伐一电,南方十二省,唯六省尚称自治,其余悉为北方驻军所蹂躏,贪残无道,此次北伐,乃南方自争生存,公本南人,而愿北军永据南省,是否欲作南方之李完用耶”。蔡元培先生复电表示异议,反驳了太炎先生意见。先祖父又与盟兄张继致电责蔡,并在6月14日再次在报上发表了致蔡元培先生公开信,用词十分尖锐,称“足下前为革命党人,身处柏林,未尝为革命尽分毫义务,自是以来,国安则归为官吏,国危则走之欧洲。足下一生,尽是外国人旁观中国之见,视北京为首都,视南人为土匪……身事伪廷,皆君子时代之陈言……”。先祖父为了革命事业,常常不惜与人对抗,且用辞遣句,尖刻锐利,甚至不惜与老友翻脸决裂,让别人受不了。
1923年,北洋政府推举彭允彝为教育总长,蔡元培先生强烈反对,黎元洪下令“严行整顿学风”,教育部严禁学生请愿,引发了蔡元培先生再一次辞北大校长。在北洋政府统治之下,蔡元培先生作为北京大学校长,“辞职”是他生存的武器,也是他对抗当局的手段,而当局碍于他在师生中的威望,往往只能以挽留作妥协。但1923年1月的“辞职风波”,蔡元培不只为教育上事请辞,并有针对时政之意,他在辞职书中称:“元培目击时艰,痛心于政治清明无望,不忍为同流合污之苟安,尤不忍于此种教育当局之下,支持教育残局,以招国人与天良之谴责。”同时,他又发表了《不合作宣言》,引来当局深恨,黎元洪发表“双挽”声明,即既挽留彭允彝,又挽蔡元培,实是要逼走蔡元培。
于是教育总长更是通过各种关系欲选择北大校长新人选来取代蔡,他们首先选择先祖父及先祖父盟兄章士钊,派人前往游说,又派人写信劝进等等。当时报上也有报道,称:“昨据北京学生代表团方面消息,谓北政府所酝酿章太炎、章行严为北大校长事,已风传各报,昨有同学朱君,特往谒太炎君,征求意见,章表示,谓在此武人政治之下,无论何事均无希望,余决不愿担任云”。太炎先生并不因为与蔡元培先生有口龉,也不因为政见越来越相左,而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取而代之,这让北廷计划落空了,只好让北大校长暂缺两年之久。
先祖父在蔡元培先生最困难之际,还是站在蔡元培先生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