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是宋代的大才女,一辈子都在吟诗弄文,蹊跷的是,她在《自责》(其一)诗中,却似乎在表示忏悔:“女子弄文诚可罪,那堪咏月更吟风。磨穿铁砚非吾事,绣折金针却有功。”“女子弄文诚可罪”和女子无才便是德,其实是一个道理,这句话出自朱淑真笔下,颇令人不解。
研读朱淑真诗词,不难发现,她特别喜欢从性别视角切入,来思考知识女性存在的价值,其作品鲜明地表现了封建社会知识女性对自我实现的朦胧期待以及身为女性的困惑。“女子弄文诚可罪”,正是她在期待与困惑中发出的呻吟,呻吟中还暗藏着几许女性的机智,有妥协,有嘲弄,当然还有几分愤怒和奋起反击,如同动画片里常被欺负的那位可爱的米老鼠,在“游戏”中实现了自我价值。
从诗的感情色彩、遣词造句以及语气来看,自嘲及嘲弄主流伦理是只外强中干的老猫的意味很浓。《自责》(其一)的前两句是顺着题目着笔,好像有悔恨之意;后两句则将封建社会严格的性别职业定位以及由此而形成的悬殊地位这一现实展现在人们面前。在对“非吾事”、“却有功”的否定和肯定中,在酸楚的自我解嘲和无可奈何中,表达了她强烈冒犯封建伦理秩序的冲动,蕴涵着自己心中深深的不平和愤怒,猫捉老鼠的游戏就此拉开序幕。
猫和老鼠的角色定位,决定了老鼠的悲剧命运。
朱淑真的一生是悲苦的,据魏仲恭《断肠集序》记载:“其死也,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之可吊,并其诗为父母一火焚之。”可见,朱淑真是死于非命的。父母承受不了外界的压力,在女儿死后,不得已将女儿大部分作品一举焚烧。
封建社会,女性被定位在家庭,朱淑真生活的时代,女子所拥有的自由和参与社会活动的机会十分有限,她像其他朝代的女性一样仍然生活在男权社会的种种束缚中,只是比其他朝代的女性多了几次去墙外“放风”的机会。比如,在《自责》(其二)中就体现了她的几许无奈:“闷无消遣只看诗,又见诗中话别离。添得情怀转萧索,始知伶俐不如痴。”长期身处深闺,更显寂寞孤独,在百无聊赖之际,她只能“闷无消遣只看诗”了。
可是诗书并没有给她带来心灵的慰藉,因为“又见诗中话别离”,“添得情怀转萧索,始知伶俐不如痴。”朱淑真很有才情,才情本身就是一种天赋,会令人产生较大创造力。但因为生活在封建社会,女性的才情成了一种天谴,会令人心灵备受煎熬。
由于时代的限制,朱淑真的人格觉醒与叛逆,主要体现在爱情方面。她无法走出闺阁,去社会舞台上实现人生的价值。可以说,是宋代繁荣的市民文化造就了朱淑真,让她为爱而生;可这种文化又不能接受她,最后她也因爱而死。这是朱淑真的悲哀,也是封建社会所有知识女性的悲哀。
老鼠的矛盾与觉醒。
细味“那堪咏月更吟风”,非但没有悲苦之意,反而充分表现了朱淑真对自己生命价值在“咏月吟风”中得到确认时的愉悦和满足。可见,处于弱势地位的“老鼠”也有彰显实力的一面。
广泛的阅读陶冶了朱淑真的情操,不停的写作又开掘了她文学艺术创造的才能。更为重要的是,阅读与写作激发了朱淑真在封建礼教这只老猫统治下蒙昧的女性意识,培养了她的独立人格和反常思维习惯,提高了她认识世界和认识自我的能力。她在《掬水月在手诗序》中写道:“翰墨文章之能,非妇人女子之事,性之所好,情之所钟,不觉自鸣耳”。由此可见,朱淑真书写目的之纯粹。她用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用女性本色化的语言风格,生动形象地表现封建社会女性丰富、复杂而又矛盾的情感世界。
这种矛盾心理,还透露着对知音的渴望,对自我才华的肯定,对自我实现的期待。如“春暖长江水正清,洋洋得意漾波生。非无欲透龙门志,只待新雷震一声。”(《春日亭上观鱼》)她不满足于在闺阁中“绣折金针”而达到“四德”中“妇功”的最高标准,而是跃跃欲试,觉醒昭然,期望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男性“磨穿铁砚”可以实现人生立德、立言等理想,而她只能在闺阁中等待“春雷”,可是这声“春雷”始终没有在她面前响起。面对理想和现实的矛盾,朱淑真只有通过阅读和写作来聊以自慰了。“默默深闺掩书关,简编盈案小窗寒。却嗟流水琴中意,难向人前取次弹。”(《春书偶成》)在狭窄的闺房里,面对盈案的书籍,她在沉默和没有希望的期待中,感叹机遇难逢、知音难遇,真切地抒发了难以实现自我价值的深沉忧思。
老鼠的抗争。
朱淑真在《黄花》诗里表现了对理想至死不渝的追求:“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犹能受此工。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这首诗采用对比的手法,将苔藓的善于变化和菊花的始终不变加以对照,表达诗人对菊花品质的赞赏,作者以物喻人表达了自己做人的原则和价值标准:宁可做一个失败的理想主义者,也不做随波逐流、同流合污的俗人。
正如魏仲恭在《断肠集序》中所说“天资秀发,性灵钟慧,出言吐句,有奇男子之所不如。”这是朱淑真坚持抗争的结果。
在与“老猫”的抗争中,朱淑真的精神虽然更为痛苦,她知道女子舞文弄墨为礼教所不容,但自己却不仅饱读诗书,还写了许多让道学家们所不能接受的有伤风化的诗词。因此,她机智以“女子弄文诚可罪”来缓解平衡自己的痛苦,并酣畅淋漓地对社会主流道统进行了戏弄,名为“有所交代”,其实,这种交代显然是虚以委蛇的。(赵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