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物质阅读
自80年代后期以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中国社会走向经济社会,市场经济对中国的社会结构形成了解构性的变化。表现在文化上,就是电影要讲票房,刊物要自负盈亏,过去精英文化占主导地位的现象已经不复存在,大量面向普通阅读群体的东西多了起来,娱乐文化兴盛,大众文化兴起,90年代的流行阅读潮呈现了与80年代迥异的特点,“或者可以称之为坚硬的物质性。”张颐武如是表示。陈晓明则更愿意把这种阅读命名为“破碎式”的阅读,在他看来,这种阅读还呈现出了鲜明的分化主题。“意识形态的整体功能消失,不再起纽带的作用,我们称为阅读共同体的东西开始分化,出现了所谓的知识分子阅读和大众阅读。”显然,大众与知识分子所关心的不再是一个问题了,而是有了很大的分离。知识分子的阅读越来越专业化,社会的角色减弱,学院的学科建构越来越强大;与之同时,大众与知识分子的关联度在减小,与时代的关联意识在减小,大众的阅读更趋于休闲、娱乐、消遣,与上述所提到的娱乐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兴起关联在一起。90年代前期,对于知识分子而言,是一个茫然的年代。“商品大潮冲击下,对自己定位的茫然,对没有经验过的经济的茫然,对社会文化生活的茫然,每个人似乎都表现得很无奈。”白烨回忆,他1993年、1994年参加过苏州、上海的一些会,当时的知识分子都表现得很困惑。当时的文学界从上海发起了人文精神的大讨论,其背景就是知识分子觉得自己越来越被边缘化,整个社会文化生活越来越媚俗。一时间,大众阅读领域,大量的“上不了台面的”“很俗气”的杂志就冒了出来;与之同时,80年代就盛行的言情和武侠继续大热,以梁凤仪为代表的港台商战言情小说也加入畅销圈,而外国文学阅读已向时尚化转变。尤其是金庸作品,由通俗文学而登堂入室,被经典化。
在我们的观察中,从80年代后期开始热起来的王朔小说,至90年代达至最热,王朔的小说显露出世俗智慧对精英价值观和话语体系的戏仿与反讽,在彻底的解构面前,生活的物质性和庸常性展露无遗。
有意思的是,80年代后期开始兴起的先锋文学,苏童、余华、莫言、格非、马原、孙甘露的作品,到90年代居然成为了一种时尚符号;同样尴尬的还有张爱玲热、林语堂热、梁实秋热、王小波热、《围城》热,以及周作人散文的兴起,在不断的文化生产中一层层的被剥去了本来丰富的内涵,塑造成了精致而易于消费的“精品”——比如,张爱玲的小说被当做了“高等调情”的妙品,她的妙语被滥用,成了女性生活趣味指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钱锺书,因《围城》热卖而走向民间,人们随便套用“围城”的比喻,而其关于人的“存在”窘况的深层意蕴被流行文化“遮蔽”了。1993年引起知识界和大众共同关注的贾平凹作品《废都》,似乎更能说明这种奇怪的阅读图景。一个非常雅的内核用了一个非常俗的包装,知识界看见的是人文精神的崩塌,而大众热议的是“此处删去××字”的情色描写。
90年代,市民化书写、市民审美趣味(人生沉浮、金钱美女、传奇故事、趣味噱头等等)占据了文坛的广阔领域,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报刊和出版业走向。譬如,“新写实”的代表人物池莉的作品,由平民“仿真”走向了都市传奇,跟大众文化趣味一拍即合;一批作家,比如皮皮、张抗抗等,关注当下社会生活中引起的情感、家庭、伦理的变化,《遭遇爱情》、《情爱画廊》等一批小说被改编为电视剧,海岩也在此时崭露头角;同时,名人传记广为出现,赵忠祥、庄则栋、倪萍、杨澜、姜昆、宋世雄、吴士宏等成为时代之偶像。
与之同时,要给80年代到90年代的社会变化和转型提供解释和思考的流行读物大量出现,《第三只眼睛看中国》、《中国可以说不》等通俗读物成为一时之流行,这类情绪化的解读读物似可看做民族主义的兴起;
文化的分层在这个时代变得明显,除了大众文化和高雅文化的分离,小资文化出现,一个被称为小资、或者白领的阶层开始崛起,逐步成熟的市场经济培养出一批中等收入者和他们的后备军年轻人,一批给这个群体准备的读物开始大量出现。譬如,《格调》一类的流行读物给这个群体提供他们所希望的生活方式,类似于村上春树的作品给他们提供似是而非的文化想像;
90年代中后期,反腐文学、官场文学广为流行,表明了市场经济、经济生活发育成熟的前提下,人们对秩序的渴望,用秩序构建物质生活合法性的渴望;同时,安顿的《绝对隐私》等窥探欲之类的阅读也开始盛行,引领了一批口述实录的出现,这似乎表明,市场经济下的人的生活问题、心理问题,已经没有办法诉诸于整个社会,而变成一种个人自己的命运了。“80年代初潘晓写信的时候,个人心理问题是一个大问题,是社会问题,到了90年代,这种问题就成了个人的问题了。”张颐武把原因归为市场经济的秩序建立起来了。
世纪之交,《老照片》的出版开启了一个读图时代,二月河清王朝书系开创了电视、图书互动的出版新格局,而实用管理类的书也越来越风行,《谁动了我的奶酪》、《穷爸爸,富爸爸》成为一时之流传;大到国家小到组织乃至个人的生涯设计,一波又一波,诸如《学习的革命》、《比尔盖茨给青少年的11条准则》、《哈佛女孩刘亦婷》都表明我们在以不同的方式寻求个人的发展方式。
综合概括,90年代的阅读呈现出了以下特征。其一,就是分化。“如果说80年代的流行阅读整体还是有一个走向的话,那90年代就非常分化。虽然出了很多阅读潮流,但每种潮流都构不成很大的影响,是一个‘没有主潮的时代’。”白烨表示,90年代的阅读是带有明显过渡特征的阅读,是阅读口味与阅读趋向都全面分化的时期。其二,就是娱乐阅读的兴盛。“娱乐占据了越来越大的市场,趣味性的阅读或者说欲望阅读盛行一时。”但陈晓明同时认为,这种“快感阅读”本身又包涵着很大程度的错位与错乱,想简单的快乐,又无法摆脱社会时代挥之不去的影响,只能称为“雅快感”阅读。其三,“整个90年代,无论社会还是学界,都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人们的阅读是随意、偶发和破碎的。”陈晓明如是判断。
“90年代是一个从精神解放向物质解放过渡的时期,人们忙于给精神解放奠定物质基础,但反而把精神淹没了。人的生活落到地面,变得平庸、平常,没有高蹈宏大的目标,而物质性变得更坚实。”张颐武用了一个比喻,80年代是头着地站起来,而90年代是倒过来用脚——物质来站立了。
陶东风将原因归为整个社会的变革。“改革开放在80年代和90年代呈现了截然不同的特点,80年代是思想观念的变革,而90年代则进入了实践层面,操作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