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霍去病、卫青和李广等人的隆重出场,使得匈奴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败——对于西汉来说,正是它的这些将军,改变了它近百年来对匈奴的和亲和纳贡的历史,以中原强国的强大武力,将匈奴的势力范围步步缩小,并从自己的疆域仓皇向西逃离——有一年,我在山丹的路易:艾黎博物馆,看到了一支匈奴人武器——鸣镝,红锈斑斑,已然朽烂,抚摸之下,感觉冰凉。还有一次,站在焉支山顶上,踏着松软青草,看到雪冠长体的祁连雪山,猛然想到消失了的匈奴,我不止一次地想:在大风劲吹的焉支山上,一定还留有匈奴人的遗迹——满山的松树发出一阵阵的波涛声,大批归圈的骏马踩着夕阳,暮色四合之际,苍茫的焉支山就只有风在空旷中发出连绵的呼啸和叹息。
在匈奴语中,祁连山是“天”的意思——显然,匈奴已经把这一个自然存在与他们崇拜的神灵放在了同等位置——青草肥沃、松柏遍布的焉支山,不仅有大黄、青草和青稞,还有可以让妇女们染红指甲、涂红嘴唇的胭脂花。可以说,匈奴人当年所有的生活和军事给养,都是祁连山和焉支山是分不开的。
而失败了的匈奴只好无奈而凄凉地唱着:“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的悲怆哀歌,沿着西边的大漠,仓皇撤退,沿路旌旗半卷,人马嘶喊,就连铁制的盔甲之上,都沾满了汗渍和尘土——对于霍去病和卫青这两个武功彪炳的将军,我至今仍没有多少好感,大致是因为他们对飞将军李广的不公,或者其他的一些个人情绪所致,而对于李广这样一个在世不曾显达的名将而言,所有的荣耀都是史书和诗歌赋予的。
古老、明亮、悠远而沉重的丝绸之路展开了,此后,便有断断续续的商旅、驼队和马帮,每一个牲畜背上都驮载着丝绸、香料、茶叶、盐巴、瓷器、农具,向着中亚各国,往来穿梭——再后来,具有亮闪闪的外观、就像棱镜一样能够反光的丝绸,成为了它永不湮灭的代称——而丝绸,它的发明者大致是黄帝的元妃西陵氏:有一天中午,一个蚕蛾的茧从桑树上落下来,掉在她的茶碗里——是阳光下发出银光的丝线,激发了这位古代妇女——王妃的千古灵感。
这是不朽的,影响到了整个世界的生活习惯,当然,丝绸也是一种文明的载体,在流传和仿造当中,使得古代中国在西方世界显得更加古老、遥远、聪慧和神秘。此外,关于丝绸之路,还有一个说法是:比张骞更早的时候,这条道路上已经有神香、青石、铜等货物流通了,它的创始者是亚历山大大帝——还有宗教,那么多独立而相容的信仰,也同样在这条道路上获得了最为广泛而迅速的传播。印度佛教以及伊斯兰东进,火炮、印刷术、指南针的西移——而我时常想到:柔软飘逸的丝绸背后,是大批量的马蹄,残酷的战争,鲜血以及白骨:铿锵的马蹄上肯定悬挂着美丽的丝绸——柔软、细腻、高贵、优雅,但它们当中,仍旧包含了冷冰冰的刀刃和鸣镝,大风之中的悲情呼喊、以及无数亡灵在深夜横拍黄沙、盈月望乡的疼痛与不安。
这是不是一种悲哀呢?很多时候,打开古代的丝绸之路地图,就仿佛看到张骞的足迹,听到了古老的马踏黄沙的声音——那么漫长的道路,那么多的城池和国家——珍珠一样撒播在欧亚大陆上,每次看到,都感觉有一种极其柔软的东西,从心脏,水一样流过——而千年后的现在,丝绸之路已经成为一个响亮的符号:文化的、历史的、传说的、战争的乃至商贸的和宗教的——而作为一个后来者,在河西走廊,丝绸之路一边,我时常会不自觉地感觉到这条道路的深远,以及它在时间当中的那些起伏与变迁、兴盛和落寞。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丝绸之路的诞生,在古代中国土地上已经不复存在的匈奴应当是它的最先开凿者和占据者,当然,还有突厥、蒙古、羌和党项、鲜卑等民族部落——只是,在汉使张骞之后,不朽的“丝绸之路”才像一个悠长的美丽丝带一样,慢慢展开和开阔起来的。
而这些,被时间这个巨大车轮运载着,无数王朝过去了,悠久绵长的丝绸之路也在随着王朝的兴盛与败落断断续续——到19世纪末,古老的丝绸之路开始真正寂寥冷落起来,杀人于无形的火器代替了马刀和弓箭,那么多的旅行家和商人、冒险家和挖掘者——每一个来往于丝绸之路的人,他们都带着不同的梦想,到达各自不同的目的地……老去抑或返回,夭折或者平安,但很多年之后,他们终究告别了自己曾经的一切……而丝绸之路……却无休止地留在了这里,在漫长的岁月当中色彩斑斓、无限延伸。(杨献平 专家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