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省政府公布的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有108项,襄樊市有9项,民间美术只有“老河口市木版年画”。“南派”木版年画的最后一位传人叫陈义文,现年79岁,是湖北省老河口市工艺美术厂退休工人、民间艺术家。
“文革”冒死留存年画雕版
古稀之年的陈义文祖籍河南社旗县,其祖父陈福新早年跟随一个外号叫“王蛤蟆”的民间艺人学木版年画,于清末携艺流浪湖北各地,为画坊雕版谋生。当时陈氏木版年画在鄂豫川陕知名度很高。陈义文14岁随父亲学习祖传技艺,得其真传。到15岁时,陈义文已经能够雕刻、印刷年画了。此后,陈义文一直和父亲以雕刻、印刷年画为生。
解放后,陈义文在湖北省老河口市安家落户,随后进当地美术厂当了一名雕刻工。“文革”中,木版年画被打成“牛鬼蛇神”,禁止印刷。陈义文历经千辛万苦,和父亲将木版图版、资料藏进废弃的木材堆里,冒着极大的风险将几十块雕版保存了下来。私下里,陈义文也没把活计撂下,还是坚持练习雕刻技艺。这样十多年间,陈义文凭记忆和雕版,将“南派”木版年画资料都保存了下来。
线条缜密 须眉纤毫毕现
进入20世纪80年代,中国美术界再度掀起民间艺术热潮,陈氏木版年画受到专家的推崇和认可。陈义文的作品先后参加1986年“湖北民间艺术展览”和1987年“首届中国艺术节”,有3幅作品在东南亚各国展出,有一幅作品被选入湖北版初中美术教材,大量作品被许多省级博物馆收藏。
陈义文的木版年画在艺术形式上以墨线为骨,刻版套印。线条缜密繁复,表现细腻,如面部须眉虽千丝万缕却纹丝不乱,几乎纤毫毕现。色彩丰富浓艳,对比强烈。构图饱满,主次分明,在匀称均衡中求变化。在雕刻过程中,陈氏年画强调“陡刀立线”,即刻出的线条上下基本一样宽,这样才能做到多印而不走样。
陈义文创作的木版年画,有着浓厚的地方民间色彩和芳香的泥土气息。陈氏木版年画种类繁多,从画幅上分中堂、贡笺、门神、神像、历画、喜画等二十多种。题材非常广泛,多来自民间传说、历史故事和民风民俗,如表现吉祥喜庆的“麒麟送子”、“福寿双全”、“百寿图”、“百年和合”、“赵公元帅”、“燃灯道人”等;表现人康宅安,寄托神灵庇佑,驱邪降福的有“钟馗”、“秦叔宝”、“关公”、“尉迟敬德”等;表现民俗中吉祥如意的有“观音送子”、“五子登科”、“和气娃娃”、“百子禧春”、“灶王爷”等等。
陈义文在专心制作雕版。(安富斌 摄)
是与不是之间尽展神韵
陈家是一处静谧幽雅的小四合院。大门上“关公”、“秦叔宝”两位大将严守门户。厅堂里,“福寿双全”、“一团和气”、“百寿图”等年画令人目不暇接。没交谈几句,陈义文就领我们参观他的工作室。不用来访者开口,陈义文便把架上的木版画,小心翼翼地一幅幅捧下来,靠墙陈列开,百态人物,直扑胸臆。这些人物木版画一幅幅都披露出艺术家的横溢情怀:或人物刚毅,气势夺人;或点缀闲云逸雾,富于诗意;更是染红、蓝、黄、白、紫、黑六色,生动有趣,温润高贵……画面里,那夸张的历史人物和极富想象的美丽神话故事,都富于韵律的魅力,让人产生音乐感和诗意感,似乎有点“状难言之景列于目前,含不尽之意溢于画面”的意象了。
在我们的要求下,陈义文用事先雕刻好的五块木版在纸上印画。很快,一幅五色“观音送子”呈现在面前,我问:“刻这种画,是不是有很大的随意性?”陈义文笑答:“是,又不是。”作这种画,不好修改,在局部或见微处,得量体裁衣,精雕细刻;在大局上,却成竹在胸,布局、造意、繁简、浓淡、虚实等等,都要预先腹稿,颇具匠心。
木版年画的“北派”与“南派”
陈义文还向我们娓娓谈起中国木版年画的渊源、发展。我国的木版年画源起于汉朝,在2000多年的发展过程中,陆续形成了若干个相对集中的生产地,在题材和形式上保持着各自的风格特色,并对周边地区产生巨大的影响。我国北方以天津的杨柳青年画、河北的武强年画最享盛名,被专家称为木版年画的“北派”。南方以江苏的苏、杨二州,湖北的武汉、老河口等地较为有名,被称为“南派”。
受现代印刷术的冲击,许多木版年画的产地逐渐衰落,或改作他业,至抗战前夕,多已停业。时至今日,除天津杨柳青的年画因能保持形式与内容上的革新而继续流传外,其它几乎不复存在。
因时代变迁,陈氏木版年画也渐渐淡出人们的日常生活,木版年画失去了它应有的市场。陈氏木版年画没落的主要原因是没有创新。陈义文一生所作的年画,大部分是祖上承传的“灶王爷”、“赵公元帅”、“燃灯道人”等几十套画样。再加上没有竞争,这些画样几百年没有大的变化,专家之所以看好,皆因这些年画具有浓郁的民俗气息。陈义文的祖上及其父辈是融绘画与雕刻技艺于一身,既可创作又能将做好的画刻版印刷。而传至陈义文本人,除学会祖上的雕刻技艺外,基本上不会作画,所雕图样皆为祖传,这从客观上决定了陈氏木版年画没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与此相反,以天津杨柳青为代表的“北派”木版年画在清代雍正、乾隆时期,已是“通坊皆是,画牌相招,彩幌遥对”,每年春夏两季“家家点染,户户丹青”。由于竞争激烈,杨柳青年画一直保持着创新势头。清代晚期创作了一批反帝反封建宣扬改良的新作品。解放后也根据社会需要创作了一批宣传时事的好作品。改革开放以后,这种创作势头更是不减,创作了许多深受人民群众欢迎的好作品。如“五子爱清洁”、“年年有余”、“戒烟图”、“只生一个好”、“改革颂”等等。在创作技巧上也广泛吸收其它一些绘画门类的精髓,敷彩简洁、浓重,线条匀称流畅,人物细腻传神,衣饰富有质感,受到广大民众的青睐,因而具有旺盛的生命力。
陈氏木版年画没落的另一个原因是没能进入市场。解放后由于种种原因,陈义文歇业了,多年从事印章雕刻,后来到老河口市工艺美术厂搞机器维修,工作之余偶尔刻几块雕版,如门神、果品模盒之类,只是作为业余消遣,从没在市场上销售过,因而无法得到市场的检验。
对于今天人们的而言,陈义文的木版年画似乎已失去价值与风采了,因为它不符合现代人的审美情趣:内容单调,构图简单,色彩“俗”气。但从继承传统的角度看,它却有着别样东西不能替代的作用。2000年春节,上海鲁迅艺术馆曾展出了鲁迅先生珍藏的43幅民间年画,其中有十余幅河南朱仙镇的木版年画。这些年画的特点是,人物造型夸张,线条粗犷雄劲,概括简练,色彩单纯深厚。这些特点,我们从陈义文的木版年画中都能看出来。鲁迅先生在评论旧年画与新兴木刻的区别时说:“旧的是先知道故事,后看画,新的却要看了画而后知道故事。”对于旧年画的欣赏确实如此。旧年画的内容多取材于民间熟悉的戏曲故事、宗教及历史传说。年画的销售对象以农民为主,农民买年画往往选择自己熟悉的题材,要“有看头,有讲头”,“画中要有戏,百看才不腻”。
陈义文在熬制印刷木版年画需要的颜料。(安富斌 摄)
艰难的传承
陈义文的年画还有一段“他乡遇故知”的故事。
1984年,湖北艺术学院张朗教授在成都美术馆参观时,发现该馆收藏了一幅具有“南派”风格的木版年画“门神”原版,并得知此版来自湖北省老河口市,但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从事工艺美术研究的张朗教授为本省的作品被外省作为“艺术珍品”收藏而感到不安,多次督催查访。1985年底,经过多方努力,终于查出木版年画的作者是陈义文。
现在,年岁已高的陈义文希望把木版年画技艺传给孙子陈洪斌,因为陈洪斌能写会画,在十五六岁时还跟他学过雕版。
由于木版年画市场销路差,经济效益低,陈洪斌不安心跟爷爷学,跑到广州打工已有五六年了。2007年11月,中国第八届艺术节期间,陈洪斌陪爷爷一道参加了展示。但传承的问题仍未获解决,用老人的话说:“文革中断了一代人,自己的儿子连一点技艺都没有学到,孙子辈六人,只有大孙子陈洪斌学了一些雕刻技艺,但还有很大的差距。其他的没有一个人愿意学习,原因只有一个,无法养家。陈洪斌自己又回到深圳打工去了,不知啥时候能回来。”
还是有好消息的,为了抢救挖掘中国这一传统文化,近年来,老河口市委、市政府拨出专款,在市博物馆为陈义文开辟了“抱朴斋”工作室,由文化主管部门成立专门的销售公司,力图打造木版年画产业化生产与销售。目前,市场销售形式十分好,产品销往全国14个省市,部门产品转销到日本、韩国等地,希望陈义文的“抱朴斋”日益壮大,希望“南派”木版年画能代代传承。(安富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