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莉:我很喜欢《假小子戴安》中的那些章节标题还有文字,诸如《一幢老房子》《那一片银杏树林》《白果林的秋天》《蓝色的野菊花》《夏天,蓝色的桔梗》《梅林香雪》,充满了诗意情调与想象。我能感觉到您是一个热爱生活又不乏浪漫情怀的人。我这样一个长期生活在北方的人,对您笔下蓝色的野菊花、蓝色的桔梗、梅林香雪,还有老房子,都充满了无限向往。
杨红樱:我比较感性,对景物特别敏感,加上有记日记的习惯,会把一些感受记下来,其实就是一篇小散文或者一首散文诗,常常信手拈来,用在我的童话和小说中,所以我的铁杆小书迷都知道我喜欢什么花、什么树,还有一些生活情趣方面的东西。
陈莉:我常常感到,作家要有一双发现的眼和一颗善感的心,能够体味日常生活中蕴蓄的情感。您曾经给我描述过这样一幅场景:某个冬日,透过车窗看林间落日,潸然泪下。那是一幅美丽又苍凉的画面,激起内心无限感伤。或许,冬季、机场、车窗、落日……这些词语、这些意象,足以织就起一个又一个故事,还有人生的百感交集。
杨红樱:哦,那是因为成都的冬天几乎见不到太阳,而一从北京机场出来就见到那么大、那么红的落日在树林之间,那种沉静、大气的美令人震撼,我立刻给远在国外的女儿发了一条激动的短信,她幽默地回了我一条:你如果到我这里来,天天都要哭。她所在的那个城市以美著称于世,每天阳光灿烂。我还记得在成都的一个深秋,去机场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公园,就是《笑猫日记》中的那个翠湖公园,看见金黄的银杏树叶在秋风中翻飞,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我当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下车来在落叶上面走一走,听踩在落叶上面沙沙的声音,可是要赶飞机。直到现在,我还在为没能如愿而耿耿于怀。
陈莉:从您的作品以及一些访谈文章中,我们知道您是一个热爱旅行的人。我也很认同您的观点:大自然的氛围和旅途中的体验教育,对于一个孩子的成长很重要。旅途中的亲历体验、心灵感受,是他人他事无法替代也难以复制的。
杨红樱:《男生日记》中,我用了很长的篇幅来写吴缅和他爸爸的一次旅行,通过这次旅行,完成了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的精神对话。作品里融进了我的一次旅行经验,那是自驾车旅行,要穿越雪山草地,因为恶劣的天气和险峻的道路,可以说历经千辛万苦才到达我们的目的地——稻城,当时,稻城是一个还没开发的处女地,有如诗如画的风景和既朴素又浓郁的民俗风情。因为书中的这些描写,稻城成了许多小读者向往的地方。
陈莉:在您的笔下,人物的性格气质各异,他们的家庭也是多元多样的,譬如吴缅、肥猫、梅小雅、莫欣儿、冉冬阳来自不同的家庭,有着不同的个性。我也注意到,您在写单亲家庭、重组家庭时,文字里流露出来的多是温暖、宽容与爱。这与我们固有经验里那些悲苦家庭、恶毒后母的印象是不大一样的。那么,您是怎么考虑的呢?吴缅、冉冬阳和父母的关系,是不是就是您理想中的亲子关系?
杨红樱:现在的单亲家庭、重组家庭都非常普遍,这是我们不可回避的生活现实。其实只要有一颗善良、宽容的心,每个人都可以扮演好自己的命运角色。比如在《女生日记》《男生日记》中,冉冬阳的家庭是一个和谐的幸福家庭,吴缅的家庭是一个单亲家庭,沙丽的家庭是一个重组家庭,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他们都做得很好。显然这只是我构筑的理想境界,对许多单亲家庭或者面临家庭变故的孩子而言,《男生日记》《女生日记》无疑在他们恐惧的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灯,给了他们面临生活的勇气和力量。
陈莉:10年来,您的“校园小说系列”带给学校不小的冲击,无论是冲击面还是冲击力。您能跟我们谈谈您收到的读者反馈和您内心的感受吗?
杨红樱:我的所有关于校园题材的作品,其核心思想都是“教育应该把人性关怀放在首位”,塑造了一个典型人物漂亮老师米兰,赢得了所有孩子的喜欢,甚至影响了他们的人生选择。现在有许多读师范专业的大学生,就是当年《漂亮老师和坏小子》的小读者。而有的学校面试应聘的老师还设计了这样的考题:你读过杨红樱的《漂亮老师和坏小子》没有?谈谈你对米兰老师的看法。
陈莉:我想,小读者们之所以喜欢您的作品,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可以从中找到情感疏导的通道,还能感受到温暖与慰藉。
杨红樱:是的,从上万封的读者来信中,我已经读到了这份真诚的感动。我曾经在一些访谈中,说过这样的话:“从19岁开始儿童文学创作,已经二十几年了,我一直在寻找一条通往儿童心灵的道路。”于是,就有小读者来信说:“这条道路,你已经找到了。”我还说过这样的话:“我最大的愿望是破解童心。”又有小读者来信说:“这个愿望,你已经实现了。”我将小读者的这些话,视为对我的最高褒奖。
陈莉:您的作品无论是轻松幽默、充满童趣的,还是温情脉脉、深沉的,其间都渗透着很多的教育问题,诸如“坏小子”军训的故事、戴小竹对戴安进行的爱情教育、罗老师的那堂生理卫生课等等,自然地融入在故事的讲述之中,从中我们看到了您对生命、尊严、爱情、美的关注与守护。
杨红樱:儿童文学有一个最重要的功能,那就是陶冶性情,引领儿童的心灵成长。然而,跟成人读者比较,儿童读者是任性的,他们讨厌居高临下的说教,讨厌枯燥空洞的描写,喜欢引人入胜的故事,故事中还得有鲜明生动的形象。所以为儿童写作的人,必须会写故事。
陈莉:所以,有业内人士分析您的作品为什么还能引起家长和老师的激情阅读,因为您的作品“巧妙地融会了西方近现代儿童心理学和儿童教育学的先进理念,堪称作家中的儿童教育家和心理学家”。
杨红樱:现在确实有许多家长和老师都在读我的书,他们开始接触我的书,大多是带着一种好奇心:孩子们为什么那么喜欢?书里有什么魔力那么吸引孩子?从一些家长和老师的来信中,我发现这些成人的阅读是理性的阅读,她们不仅仅读故事,是通过故事了解孩子,找到与孩子沟通的方式,也从中学到了许多先进的教育理念。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家长之前是坚决反对孩子读我的书的,她们的逻辑是这样的:对学习有用的书,孩子都不爱读,反之,孩子喜欢的书一定是闲书,对学习没有用的。等她们读过我的书后,有一个共识,就是低估了孩子们的阅读能力。
陈莉:因为工作关系,我与小学的语文老师有许多接触,发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通常都是老师推荐作品给学生看,而您的作品却常常是学生推荐给老师看。有不少老师坦言,他们最初是从孩子那儿知道并熟悉您的名字的。
杨红樱:在国内是这样的。在国外,我的作品还是由老师或者家长介绍给孩子的,因为在国外长大的中国孩子,他们觉得学汉字很难,所以老师和家长们就得花工夫去寻找能够吸引这些本来不喜欢中文的孩子去阅读的中文书。在新加坡,小学国文老师还建立了“杨红樱作品的读书会”,定期开会研究我的作品,去年和今年都邀请我去新加坡跟老师们交流。
陈莉:我注意到,在一些学校开展的班级读书会里,老师和学生会选择您的校园小说进行阅读分享与交流。您能给我们介绍一些这方面的情况吗?关于儿童阅读,您有怎样的建议?
杨红樱:我曾经在深圳的一所学校听过三堂阅读欣赏课,分别在四年级、五年级和七年级,内容却是一本书,那就是我的《漂亮老师和坏小子》,因为三个年级的孩子年龄不一样,他们的心智和理解力,四年级就跟五年级不一样,五年级就跟七年级更不一样,上课的老师都能根据自己学生的实际情况来设计教学的内容,比如四年级欣赏的是故事情节,五年级欣赏的是人物形象,七年级欣赏的是思想内涵。我以为儿童的阅读,兴趣的培养是最重要的,首先要让孩子感受到阅读的快乐,这样才能让他们一辈子都热爱阅读。
陈莉:您曾经做过多年的小学教师,能给我们讲一讲您第一次走上讲台的情形吗?还有能给我们描述一下您上语文课的情景吗?
杨红樱:我第一次上语文课是在实习的时候,上的是四年级的课文《故乡的杨梅》。下面听课的老师比学生更多,所以十分紧张,教案里的教学环节一环扣一环,可临场时都忘了,好在学生们都看出了我的窘境,急中生智地帮我,结果上了一堂别开生面的语文课,听课的老师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我因此留在了这所实习的重点学校当了语文老师。这样的开始,让我从来不低估孩子们的智慧和能力,这对我以后当老师,再后来做童书作家,都有很大的影响。
陈莉:我知道,您是一个“临校而居”的人。您说家搬来搬去,还都是在学校附近。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让人回味良久。
杨红樱:虽然没有当老师了,但我始终认为,当老师的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最辉煌、最值得怀念的几年,因为学生们都喜欢我。住在学校附近,就是想看那些背着书包上课下课的孩子们,想听上课下课的铃声。
陈莉:您收到过来自全国各地小朋友上万封的来信,他们向您问的最多的问题是什么?还有许多高中生、大学生给您写信,他们又会在信里对您说些什么?
杨红樱:很多小朋友都爱问:你是一个大人,为什么我们小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你都知道?那些长大的孩子,在信中表达的最多的意思是:虽然现在不再读我的书了,但永远不会忘记是我的书陪伴他们走过了童年,我书中的人物已成为他们童年时期的精神伙伴,和他们一起成长。
陈莉:这么多年来,《女生日记》《男生日记》的阅读热潮从来没有消退过,其中的章节也被选进了小学语文教材,但是评论界对您的争议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您几乎没有任何回应,这是为什么?
杨红樱:我是一个为孩子写作的人,我需要倾听的是孩子的心声,他们在我心中至高无上。至于争议,我的态度永远是不回应、不辩解,我不相信权威,只相信时间,因为时间最终能检验出作品的优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