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前,第一次和叶匡政见面时,他初来北京不久。他看上去样子儒雅,有商界精英气息,开了口便显露诗人的本来面目,是个理想主义型的风流才子。叶匡政说一口安徽普通话,谈到文化,常常在悲悯中激昂起来,仿佛河流奔涌,但看不到源头出处。没想到几年后的今天,他羽翼渐丰,成为一个里程碑式的文化名人。 起 - 诗人 叶匡政最初的诗歌创作可以追溯到1983年,"初三的时候,同座同学喜欢写诗,于是我也回去写了一首,拿来告诉他这是我从杂志上看来的,问他写得怎样,他说写得很好!还一句一句解释给我听。" 从那以后,叶匡政开始了诗歌生涯,一些作品在当地报纸上发表,还入选了《中学生优秀诗歌选》。高中时代的叶匡政风头正健,主编了校报与诗刊,写了合肥中学生第一首早恋的诗,读博尔赫斯和卡夫卡,渐渐在那个城市的中学生里出了名。到大学时,诗仍然是叶匡政的信仰,是他眼中不朽的事业,同时也是贴心的安慰。那时他的理想就是做一个诗人,一个文化学者。 1992年4月,大学毕业才一年多的叶匡政,决定南下广东,"到广东确立了我的自信,我在那里挣到第一桶金,做了近两年广告,学到了不少东西。我知道怎么去为我做的事定位。以前的教育强调统一,而做广告后我才发现差异是最重要的。这也影响了我的诗歌写作。我将多年来对城市的体验,写成了《城市书》系列组诗。那时诗坛还没有这种类型的诗。" 他把《城市书》系列组诗一部分投给了《星星诗刊》,一部分投给了《飞天》大奖赛,暗下决心:如果没有足够的爆炸力,便专心做生意。冥冥中自有定论,不久叶匡政接到两封信,一封信告诉他获得了《飞天》一等奖,另一封信中《星星诗刊》头条发表了他的8首诗。这时他决定回安徽,"我想我可以专心写作了。" 从广东回来,工作之余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写作,1994年到1998年叶匡政基本上每年能写200多首诗,作品也发到了各种诗刊的头条,获得过很多诗歌奖。1999年,叶匡政出版诗集《城市书》,在诗坛引起很大反响,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出版圈。一直把写诗作为事业的他,动心想去做更多对文化有影响的事情。 承 - 独立出版人 2001年,叶匡政受诗人简宁邀请,进入了北京的出版行业。当时他们组建了一家图书公司,叫嘉孚随,叶匡政担任副总,股东包括邹静之、莫言、黄永厚等十几位京城文化界名人。为了更完整地实现自己的想法,半年后,叶匡政在北京创办了合德堂文化公司。 叶匡政做的书很独特,你很容易从一堆书中辨认出来。他打破了文学图书的惯常形态,辅以视觉冲击力很强的图片。到头来,也许你会忘掉那本书的内容,但你却永远不会忘记你曾看过那样一本古怪的书。这仍然源自当年他做广告时学到的"强调差异性"理念。残雪《五香街》、刘索拉《女贞汤》和林白《一个人的战争》无不打上叶氏烙印。在熟悉了图书市场后,叶匡政又敏感地发现,中国近当代史是出版领域缺失的部分,而它们又那么地重要——历史惟有在被大众熟知后,才能避免重蹈前辙。之后,他出版的林贤治《鲁迅的最后十年》《孙中山在说》《当年事》《大往事》等,都取得不俗的反响。 于是,合德堂"纸生态书系"有了三个典藏:独立文学典藏、独立史料典藏、独立学术典藏系列。那时候,已经有一些与后来文学批评及历史担当一脉相承的东西,在叶匡政身上崭露头角。"我到北京来的目的不是做书,而是通过做书来展示我的文化观,我做的学者和作家就代表了我的选择。我是抱着‘有可能赚点钱,有必要赔点钱’的心态来做书的。我想,当年邹韬奋、巴金做出版,也都抱着同样的心态。" 叶匡政总结自己的出版人生涯,感叹道:"我做书最大的收获就是读了很多书。每个月我都花很多钱买书。每天晚上读书到2、3点,很少出门。做文学时我通读了近现代的小说,做学术时我通读了大量哲学、历史著作。那些书帮我建构了自己的知识体系,西方的福柯、布迪厄、萨义德、麦克卢汉,中国的儒学、礼学、近现代史料、古典文学……不同学科的思想在我体内沉淀下来,我通过做书找到了自己学术研究的方法。" 转 - 文化批评家 2006年10月,新浪编辑邀请叶匡政在新浪开博。当时叶匡政的朋友赵丽华因为"梨花体",正在广受网友的偏激质疑,也让叶匡政看到了网络的巨大威力。 第一篇博文,叶匡政就理直气壮地宣称"文学死了!一个互动的文本时代来了"。编辑看过后叫好,随即在新浪首页推荐。一石激起千层浪,短短几天点击量便达到数万,并被数千家网站转载。叶匡政趁热打铁,连续抛出了关于文学死亡的系列文章,越来越多的媒体和学者关注到他的声音。南方都市报、香港大公报、南方周末等纷纷发表讨论文章,知名作家与评论家格非、残雪、李陀、陈晓明、朱大可等都对此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其中不乏对叶匡政激烈的批评。叶匡政是在各种争议声中,走上了自己独特的文化批评家的道路。 事实上,叶匡政能成就他"文学刺客"的历史身份,与他常年对文化的关注是分不开的,并不像某些人所言是"恶搞"。首先,叶匡政体制外的身份使得他能从更宽广的视角看到这一点,也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其次,作为出版人的他有过大量跨学科的阅读与积累,使他能站在宏观历史的角度,对当代文化产生自己的体悟;再者,他诗人的直觉,也帮助他对文化现场保持了足够的敏锐性。 越来越多的文章让叶匡政从文学批评走到了更广的天地,让他赢得更多的关注。在著名画家安迪自创的"安迪排行榜"上,叶匡政也成了油画的主角。那幅名为《文学刺客叶匡政》的油画,在安迪宣布以"博客点击数作为油画成交价"后,成为第一幅拍卖成交的油画。 成交仪式上,叶匡政诙谐地说:"我因为讲了一句大实话:‘文学死了’,所以可以在这里说几句话。我说的不过是一件皇帝的新装,所以我对它引起的震动毫无心理准备。可见我们已经到了一个怎样的年代,讲实话也变成了让人吃惊的事情。"事实上,在文化圈,"说实话"向来不容易,这一特质因此成为一名合格的批评家弥足珍贵的必备品质。 合 - 诗性学者 博客让叶匡政一夜成名,也使他渐渐区别于传统的批评家。他的眼睛一直在关注宏观问题,如果一定要给一个定位——诗性学者——也许更符合他目前的形象。 他在博客上发表的《中国文艺复兴宣言》,也在被《天涯》等一些报刊转载、评论。他说"我希望自己能为社会核心价值观的构建做一点工作,这也是我以后的目标。其实从我做书开始,就期望自己做的图书能对社会价值观有益。我们目前的社会在核心价值观方面是缺失的,很多观念乱成一团。" 在宣言中的宏观理论正在被叶匡政逐一操作起来。他把自己工作的领域分为三部分:新的文学观——文本观;新的历史观——还原观;新的学术观——常识话语观。他的文章不断地通过博客和网站、通过《南方周末》等报刊上的专栏发表出来。他的观点,总是与传统的学者有那么多的不同,他的文章也总是一发表,就受到别人的争议。 然而他并不这么认为,"中国的学术思维如果要总结的话,就是一种诗性的学术思维。这与西方的理性学术思维有巨大的不同。所以中国古代的学术著作,译成白话,初中生就能读懂。我们看孔子、朱熹、王阴明的著作都是这样,与普通的人生经验一点也不隔。因为他们用常识性话语说话,这是中西学术观的一个大分别。我想,这也是中国未来学术的大方向。" 说到这里,他颇为自信:"我们这个时代,在要求所有的专家和知识分子,学会用常识话语发言。用公众能够明白的常识话语发言,才是真正的民主。因为人们是通过常识来思考社会、组织生活的,所以大众文化正在成为意识形态争夺战的一个主要场所。我的期望就是做精英和大众的中介、做传统和未来的桥梁。" 听说他在主编一套国学基本教材,在筹备一家民间的人文研究所,那套策划了很久的《文本界》丛刊也将在年底上市。这一切,都会让他在诗性学者的路上走得更远。(文/冯琬惠 原载《亚洲新闻人物》2007年10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