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喜欢放鞭炮,是那种拼命肉搏状:兜里揣满小鞭,左手拿香,右手甩炮,冲进对方人堆里,吾乃英雄儿女王成视死如归,汝等就美国鬼子般鸟兽散。二踢脚?也有,不屑,隔山打牛,哪有拼命痛快。
后来大了,知道春节放鞭炮是为驱鬼,讨来年好运。再大了,学了能量守恒,便想:这鬼驱哪去了?就是炸碎了,鬼魂也不会消失吧,会到处飘荡的,没准哪天晚上就找到你,昨晚我就看见贞子了。何况,总会留下残肢吧,那物件必大毒性,不知会落到谁家院里,或耷拉到哪个妹妹的嫩肩上,血咧咧的。
今天,经过140万平方公里雾霾的洗礼,我才明白了,这鬼没炸给外人,而是炸到自家了。年夜,当你陷进鞭炮的枪林弹雨中,鬼以及鬼的残肢,就争先恐后地挤进你的身体,扎下跟,不定何时就会出来撕你心咬你肺玩你命。
记得1980年代初,为了对抗早先宣传的大公无私,有人提出“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他人”。现在看来,错,主观为自己,客观害大家——并且,一不留神,这大家里面包括自己,玩了自己。
玩了自己还不自觉。一次骑车去北京饭店赶饭局,停车场上豪车满满,但自行车却难趴窝。问保安,不屑,反赶我快走,没见车来了!饭桌上问各位,不管远近却也多是开车来的。有车嘛,特别是有公车的,不开白不开。
大爷的,没见过车呀!这保安,对那消耗了汽油,增加了碳排量的主儿,尊敬有加;而我等简朴低碳者,反藐视。各位车主自以为享受,却污染空气,玩了自己。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主题曲里毛阿敏有一句“投入地笑一次,忘了自己”,这会儿要改为“投入地开一次,笑了自己”,或“霾了自己”。
我有一中学同学,上学时笨笨的,跑德国呆了20年,前日回来给我上了一课,令我高看。我请饭,饭后他张罗着把汤汤水水都打了包让我带走。他说,这和钱没关系。比如这棵青菜,种菜要占用土地、水、肥料、农药,运输要烧汽油,炒菜要用火——你把它扔了,不是扔了自己的钞票,而是浪费了地球资源,浪费了你我的资源,残害你我的生存环境。
其实有不少人也像那保安一般见识。有一官员到某省任职,问朋友对此官的看法,答曰:我们才不管他水平高低,是个贪官也没啥,只要他有门路从中央弄到资金,就是好官。
这是什么意思?——只要有了钱,就高投入大手笔,开矿修路买车,没多远的路去北京饭店也要开车,至于破坏环境,让旁人去管吧。虽然,我们知道,呼吸是自己的,旁人管不了,不管你有多少房当多大官。
所以,不能把官员不爱惜环境资源而拼命追求GDP看作是官员的个人素质问题,甚至也不能只看作体制使然。如果真的有哪个官员为环境资源而不追求GDP,不高兴的先是他下辖的子民。
除去不拿自然环境当回事,许多人对社会环境也极尽糟蹋。比如交通,在国外呆过些日子的人都知道,回来不敢开车,过马路也胆战心惊,中国的车不让人,当然人也不让车。车和人像一团团的雾霾在街上翻滚,大家兴高采烈地集体制造雾霾,享受雾霾。
重庆出了雷政富这样的损官,在官场腐败的雾霾里,他打破了人的底线。但一定会有人兴灾乐祸,甚至有官太太大为兴奋,因为她的丈夫可能会顶缺进步。但如果将来她丈夫又被红霞小妹拉下水,哭都来不及,她曾经喜欢官场雾霾咧。
德国牧师马丁·尼莫拉在被纳粹杀害前,留下了一段警世遗言:“当他们屠杀犹太人时,我没有作声,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当他们屠杀基督徒时,我没有作声,因为我不是基督徒……后来他们要杀我,已经没有人能为我作声了。”
人是感性动物,理性告诫不如感性示范。今日雾霾给我们提供了感性的认知:大家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不要以为个人的张狂只会损人却不会害己。如果要求政府出面春节禁放鞭炮,会有税收和行政许可的麻烦。但大家都晓得,不放鞭炮不会死人,而放鞭炮必会死人。虽然你愿做英雄儿女王成视死如归状,但注定会连累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