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无数普通学生一样,要进入剑桥学习终归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2005年10月1日,年逾八旬的金庸先生,在夫人的陪同下,离开香港,飞往英国,开始了他在剑桥大学的求学生涯,专攻唐史。当时的金庸,刚获得剑桥大学授予的荣誉博士学位。金庸言:不为学位,只为学问。
如今,金庸已经完成了他的硕士论文,正在积极准备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在此之前,尽管荣誉学位一大堆,金庸却没有获得过任何大学的正式学位。此次金庸剑桥求学吸引了各方关注。作为武侠小说家,金庸以其深厚的国学功底为人称道,同时不可避免地也因一些史学事实和史学立场遭到过质疑。此次他以高龄主动求学,无论如何,足见其诚。
好学生金庸
像无数普通学生一样,要进入剑桥学习终归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首先要出具大学证明:金庸向剑桥大学提出攻读博士的申请,校方要求呈交大学毕业证书等,金庸都没有,只好呈交了大批荣誉博士、荣誉教授等证书,同时说明自己在上海念大学时适逢战争,证书等自然没有;其次要有语言证明,剑桥大学要求,须有合格人士证明学生能读写某种外语。金庸当然会中文,但还是要请牛津大学圣安东尼学院院长高亭爵士、剑桥大学DavidMcMullen教授予以书面证明:金庸能读、写中国古文,并无困难;再者是英语能力,必须证明能听、写英文,通常办法是雅思或托福考试,但负责审核的教授们改请金庸提交一篇发表过的英文文章,金庸便交了一篇他在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谈香港回归问题的英文文章,获得教授们的通过;最后是经济担保,金庸提供了一张足够一年用的英镑现金支票作为担保。
金庸在剑桥大学的导师DavidLMcMullen在接受《星期日新闻晨报》记者电邮采访时说:"金庸在剑桥上课的时候从不缺课,并能为其他学生提供帮助。"在剑桥,金庸要修完世界史、中国唐代史、考古学等许多门课程,学业压力虽不是太大,但终究不像读武侠小说那样轻松。在McMullen看来,金庸是位好学生,至少与普通的努力向学的学生无异。抛开金庸就读剑桥的经济学价值不论,我们有理由相信金庸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为学问而去"。
为了专心求学,读书期间,他谢绝一切与学业无关的社会活动邀请。金庸就读的是剑桥大学的圣约翰学院。据媒体报道,为了方便学习生活,金庸夫妇和许多留学生一样,也租了一套住房。与金庸先生在香港的住所相比,剑桥住所显得十分简陋。他们甚至没有打算请保姆,金庸先生的饮食由夫人自己料理。金庸先生向外界表示,既然到剑桥读书,就应该像个读书人,读书生活应该过得清苦一些。
如今金庸的硕士论文已经完成,正在等待结果。他的硕士论文课题是"从玄武门看早唐皇位继承",除了对玄武门之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外,还从民族融合等角度探讨唐初的朝廷制度、皇位沿革。McMullen说,金庸的这个题目很具有研究价值。
金庸在接受香港《文汇报》采访时说,"我们研究唐朝历史,只是站在中国的立场上,根据中国史书的记载;他们(剑桥的学者)研究唐朝历史,是综观各国专家的研究,日本、德国、法国都有专家在研究中国的唐代史,出发点不一样,研究结论也不一样。"他表达了对剑桥的尊敬,同时也道出了自己以前治史的片面性。"历史是文人受命而写,皇帝为了稳固自己的皇权,授意文人按自己的意愿写历史不可避免。"金庸也承认自己通过历史背景做一些文章,但是此次求学,则是完全抱着还原历史原貌的态度去的。
在以往的小说中,金庸对历史的演绎、戏说都相当成功,于是靠武侠小说在学界博得一席之名,许多人都赞颂金庸国学、史学功底之深厚,甚至浙江大学还一度聘用金庸为历史学博士生导师。但是从此次求学来看,金庸先生虽为一方大家,但是仍将自己定位在历史学学生的位置上。演绎历史、戏说历史,最后终要归于正视历史、还原历史,这才是大家所为。
慢把小说当历史
确实,金庸在小说中讲的历史不能算是历史。金庸的小说无庸置疑是华语文学中最有影响力的作品。与古龙、梁羽生不同,金庸的好几部小说都构架于大的历史事件背景之下,一度许多人责难金庸有篡改历史之嫌。网上一度流传过一个帖子,叫做"如果金庸没有让丘处机路过牛家村"。
1、若当时丘处机没有路过牛家村,那么秘密跟踪他的那些金兵就不会死在郭啸天和杨铁心的院子里了,同样,完颜洪烈也不会见到包惜弱并对她念念不忘了。那些金兵会轻松死在丘处机手里,而郭、杨两家不会受到余后的波及了。
2、郭、杨两家不受波及,李萍不会流失大漠,郭靖和杨康将会平平安安地出生在牛家村。江南七怪自然也就不会前往大漠。
3、没有六怪和郭靖相助,铁木真就会死在扎木合他们手上,蒙古各部落也就不能统一。
4、蒙古既然不能统一,也就自然不会有什么西征。火药就不会传入欧洲。
5、没有火药,铁甲骑士在欧洲的统治不会动摇。因此黑暗的中世纪将延长1000年,也就不会有文艺复兴。
6、没有文艺复兴,自然也没有大航海。美洲将始终是游牧的印第安人家园。
7、同样,西班牙人不会将铁炮传入日本。长筱会战是武田方获胜,日本战国时代将一直持续不能统一。
8、完颜洪烈没有包惜弱,只能全心参加权力斗争。金国因此会内乱。
9、没有蒙古,金国又内乱,因此宋不但不会灭亡,反而会统一。宋朝注重商贸,因此到今天,中国将远远领先于日本、欧洲、美洲。
所有的一切,都怪金庸,没事让丘处机这小子去走什么牛家村嘛。
这一段虽是戏言,却能说明一些问题。作为小说家,小说中所叙述的历史,首先要为小说服务,郭靖救下铁木真,那一段端地写得是回肠荡气,从小说来看,是一段绝佳的情节。但是从历史上来说,决不会有郭靖救铁木真这一出。问题就出在这里,金庸小说的很大声名,建立在他对历史背景的描绘上,"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没有蒙古人的挥师南下,也就没有郭靖这一人物形象的丰满刻画。这似乎形成一个悖论,金庸不是一个史学家,他没有写过历史,却依赖于历史的造势。
历史只有一种
金庸的小说中与历史相出入的地方也着实不少。"金庸茶馆"网站上有一个小专栏名为"骨头大家挑",专找金庸小说中的漏洞。试举一两处:《射雕英雄传》第一回:"(曲三)慢慢烫了两壶黄酒,摆出一碟蚕豆、一碟咸花生,一碟豆腐干,另有三个切开的咸蛋。""杨铁心见一壶酒已喝完了,又要了一壶,三人只是痛骂秦桧。那跛子又端上一碟蚕豆、一碟花生。""两人有时也仍去小酒店对饮几壶,那跛子曲三仍是烫上酒来,端来蚕豆、花生等下酒之物。"
蚕豆大概在元朝时才由波斯传入中国,到明朝时才普遍种植。花生、南瓜则是美洲植物,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后才开始在旧大陆传播。花生传入中国的时间比蚕豆迟得多,大约1530年代传入中国,由沿海传入内陆地区的速度很慢,直到乾隆末年花生仍然是稀见的筵席食品。《射雕英雄传》中,公元1199年临安乡下的一个穷村破店,曲三居然能够摆出波斯和美洲的进口食品(蚕豆、花生),郭、杨二位大侠对这样惊世骇俗、连当时大宋皇帝也没见过的新奇食物,居然毫不在意,按理他们至少要揪住曲三大喝一声:"兀那跛子,你哪来的进口食品?这零售价卖多少?"
当然作为一部了不起的小说,这样的历史漏洞并不足为奇,《堂吉诃德》等小说里都有很多疏漏,其中有些是有违历史常识的。金庸先生的学问可能真很好,因为许多历史背景、历史故事在他的小说里都能娓娓道来,足以证明他是个很好的小说家,但不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历史研究者。金庸小说的一大魅力就是对历史的戏说和演绎,可这正好和严谨、讲究实证的历史学研究是相矛盾的。当年浙江大学非要聘他当人文学院院长、历史学博士生导师,实在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的葛剑雄教授说得很到位:"我尊重金庸的文学成就,也非常喜欢看他的武侠小说,当代中国作家中大概很少有人具有他这样大的影响。但讲到历史学的博士生导师就是另一回事,他所讲大多是历史常识或一些没有经过学术论证的观点。像《袁崇焕评传》只能算学术普及性的成品。或许金庸的确具有很高的史学水平,但外界的评价只能根据他已经发表的论著或表现出来的见解。据我所知,中国史学界没有人认为金庸是一位历史学家,也没有听说他参加史学界正规的学术活动。"
撇开外界的争议,金庸则在高龄之年仍保持一种谦卑的心态,不以自己小说中的历史观为人称道就自认为是史学大师。可能有许多人认为金庸是一位有成的史学研究者,但是金庸用自己的态度告诉大家,自己仍然是一名学生。
以此观来,金庸求学剑桥并非是沽名钓誉之举,一位以戏说历史、演绎历史著称的作家,晚年潜心研究历史,这样的举动应该受到尊重。先有历史,然后才会有历史的戏说,有文学的诞生。金庸首先以一位小说家的身份介入历史,如今跳还出来,对他曾解析过历史作严谨的还原,是对历史的尊重,也是对文学的尊重。
对于金庸在硕士学习期间花了大量时间研究并试图提出与以往史学观点不同的"玄武门事变",记者询问McMullen教授,金庸先生是否想通过研究重新改写这一段历史?McMullen说,历史永远只有一种,我们只是试图看清其真面貌而已。金庸试图通过"当时太子的东宫与皇帝的宫殿之间有一条直接的通道,而历史记载的玄武门之变却绕了那么多的弯道"的事实提出他的疑问。历史不存在改写,只存在与其原貌是否能更加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