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与梅兰芳,摄于1947年
说起来,从接近京剧到结缘梅兰芳,有不短的过程。这不仅指时间,还有心理距离。
丰子恺是从“五四”时期过来的人,当时许多人反对京剧(当时称平剧),喊出打倒京剧的口号,年轻的丰子恺受此影响,由此看不起京剧,很久便不去接触它。后来一次到乡下亲戚家作客,见到一个咬着甘蔗,不修边幅的中年人,亲戚介绍,这是花旦演员;过一会上茅厕,又见到此人抽着旱烟走了进来。晚上再看此人扮成女相演旦角,便引起反感。这可以说由理性到感性,丰子恺对京剧中男扮女角,留下很不好的印象。
上世纪20年代中期,丰子恺倒是在上海看过一场梅兰芳的戏,但那半为友人所拉,半为好奇。到了剧场,一片乱糟糟,戏也听不清楚,加上并不感兴趣,所以后来连剧场名字和唱的哪出戏也不记得了。
一
抗日战争前数年,丰子恺对梅兰芳的唱腔渐渐来了兴趣。当时他造了新屋“缘缘堂”,又新买了一部留声机。最初买的唱片多是西洋音乐,可价钱贵,种类也不多,点缀一般,又选了梅兰芳的七、八张青衣唱片。乡居寂寥,每每放唱片,除去自家人,乡邻也来听。渐渐,丰子恺对梅兰芳唱腔有了兴味。之后再买,再听……最后,这部留声机竟然成了放梅兰芳唱片专用机。丰子恺艺术天分极高,对京剧韵致的领悟日渐深入,虽然对旦角由男子扮演仍有异议,可他却喜欢上了京剧音乐夸张的象征描写和洗练明快的曲调。他产生了这样的一种体会:“我觉得平剧中的青衣的唱腔,富有女人气。不必理解唱词,但一听腔调,脑际就会浮出一个女子的姿态来,这是西洋音乐上所没有的情形……青衣的唱腔,可谓‘女相十足’。我每次听到,觉得用日本语中的‘有女人风度’一语来形容它,最为适切。”这个阶段,丰子恺对京剧的喜欢,还仅仅在音乐一面。
抗战不久,丰子恺开始了流亡生活。旅居四川涪陵时,当地有一平(京)剧院,距离很近,闲来无事,便与小女天天去看。最初他对京剧那红袍进,绿袍出的场面不感兴趣。听得久了,有所体悟。丰子恺认为,这种扮相和演法,与其音乐一样,是夸张而象征的;并且身段手势,都有表现能力,大大扩张了观众的想象天地。由此,丰子恺成了一位京剧爱好者。后来在重庆沙坪居留时,丰子恺住在一间极简陋的小屋里,家徒四壁,但是,墙上却贴了一张梅兰芳的留须照片。这是上海的友人从报上剪下寄来的。此时的丰子恺,认为这留须的梅兰芳,比舞台上的西施、杨贵妃更美丽、可敬仰。因为他以一个演员,而保持高尚的气节,当然使人敬仰。
二
抗战胜利后,丰子恺回到上海。适值梅兰芳到此演出,他便买了三万元一张的高价位票,与女儿去观赏。当他看到梅兰芳在《龙凤呈祥》一剧中扮演孙夫人的姿态,想着梅的年龄,真有些不敢相信。后来梅兰芳到中国大戏院续演,丰子恺又跟了过去,因为喜欢,竟一连看了五个晚上。看毕之后,生出念头:拜访梅兰芳。丰子恺当时,确实是想看看梅兰芳这个“造物主特殊杰作”的本相。
与丰子恺同行前往的,有后来成为摄影大师的郎静山等。丰子恺与梅兰芳见面后,他首先以画家的眼光,打量着梅的身材。他比照地认为:西洋标准人体为希腊的维纳斯,以人体美的标准衡量,梅兰芳的身材容貌“大概近于”维纳斯,应当是东方标准人体。梅兰芳的声音“宏亮而带粘润”,听来依稀有戏台上的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