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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1924年的一个冬夜,苏州横街底的石炮头出了一桩奇事:一个叫顾水妹的中年妇女死在河埠头,既没有溺死的迹象,也不像是被人勒死的,而且穿戴整齐,发髻梳得油光水滑盘在脑后,还插了一支镶玉银簪。
知根知底的邻居说,十个媒婆九个恶,水妹做人太缺德,黄天荡边那个跳河寻死的媳妇(因后代要求,隐去村名、姓名),斜塘镇上上吊的童养媳,冤魂都回来找她算帐了。
督军衙门里的“忤作”(相当于现在的法医)现场验尸,结论是脑出血(现在通称“脑溢血”)摔死的。
老百姓还是迷信“冤冤相报”,说水妹是罪有应得。
媒婆,自由职业者,按说不属于“贾客”(商人),但顾水妹不是《西厢记》里牵线搭桥的红娘,她是把替人做媒当成一种职业来做,靠它赚钱的,相当于现在的婚姻中介所。水妹不仅做媒赚钱,还兼放高利贷,因此说她是一个“贾客”一点也不过分,不过是缺少一间门面,从事着看不见摸不着的“信息交易”。
有道是,“绍兴师爷的算盘,媒婆的嘴。”一说起媒婆,我们的记忆里就会浮现出这样的形象:手拿长长的旱烟袋,脸上长着个媒婆痣,脑后翘翘的发髻上别着一枝花,身穿大袄裤,行为乖张,作嘴作脸,充满媚俗气息的丑角。媒婆痣、一枝花、旱烟袋,成了舞台媒婆的标志性装扮了。其实,职业媒婆往往靠的并不是装束,而是一张嘴、两条腿,她们的口头表达能力是超强的,口吐莲花,信口雌黄,死的也能说得活过来。
媒婆最早起源于西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那时婚姻礼仪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诗.齐风.南山》中说:“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娶妻如之何,非媒不得。”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就描述了媒婆做媒的情景:“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相送”到长亭,分手后,那祝英台苦苦等待梁山伯派媒婆来求亲,谁知媒婆登门提亲说的不是梁山伯,而是大户人家的马文才,好端端的一段姻缘就毁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现居夏园新村的老年人听他们的爷爷说起过媒婆顾水妹其人,记得的就是她那张嘴,一点不比椿沁园里的说书先生逊色,好像整条横街的话都被她一个人说去了。
封建时代的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媒婆的嘴巴倘若不厉害,那是玩不下去的。水妹人生最出彩的一笔就是替侍其巷里裕源当铺里的孤儿龚朝奉做成的大媒。女方是杨枝塘里一家姓吴人家的二女儿,长得身材高挑,水灵灵的,美中不足的是左眼梢上有一颗绿豆大的痣。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要求就是男方要做“上门女婿”的。
水妹替女方保媒,三进侍其巷,说得花好稻好,说那吴家千金虽比不上春秋时的西施、三国时的貂婵,可也是方圆十里出名的美人哪,真是天上少有人间难得;至于上门女婿有啥关系呢,你一个孤儿,娶了“家小”(妻子),还得到了爹娘,一举双得啊。水妹一番话,说得龚朝奉动了心。
不过,当铺里的朝奉也不是好对付的,他们的眼睛有多毒呢,几百年前的古董一眼就能分辨出真假来,何况是一个活人呢。但当时没有男女双方相亲见面这一说,钱朝奉就偷偷关照店里的“小郎”到杨枝塘去跑一趟,推说是下乡收购古董,帮他去看看女方到底长得怎么样。
小郎不辱使命,归来后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描绘给师傅听。那吴家千金固然长得一枝花,就是稍微胖一点,左眼梢上有一颗痣。
龚朝奉想,女人长得胖一点,那就比不得越国西施,应该像唐朝的杨贵妃了,这也无所谓,关键是眼梢上有一颗痣,让人实在不放心。迷信的人会说这是“落泪痣”,嫁过来后不是“克夫”就是“失财”。
水妹来了,一听龚朝奉说担心这颗落泪痣,不由得拍手拍脚笑起来,说你是有眼不识金镶玉,长在右眼梢的才叫“落泪痣”,左眼梢的那叫“美人痣”,我假如年轻十几岁,我还想请郎中在左眼梢上给我点一颗呢。
水妹一番话就把龚朝奉说笑了。于是,他爽快地应了这门婚事。
婚后,龚朝奉上门,男商女织,小日子过得蛮开心。第二年,就养了一个大胖儿子。更开心的当然是媒婆水妹,“媒介费”就得了一锭10两银子。苏州人规矩,媒婆保媒,有18只蹄膀吃。水妹连半只蹄膀都吃不下,多拿点“喜钱”才是最实惠的。
媒婆水妹的生意越做越兴旺,早出夜归,常常忙得半月不开伙仓(做饭)。媒事上掘到第一桶金后,她就兼做第二职业——放高利贷,一跃而为石炮头的首富。到后来索性包上一辆黄包车,进城出城就坐“专车”了。观前街百年老店松鹤楼的包厢里,水妹是常客。热天,一身黑“香烟纱”衫裤,左手一只翡翠镯,右手一只嵌宝戒;冷天,裘皮大衣貂皮领,快赶上上海滩上的富家少奶奶了。
这是媒婆水妹最幸福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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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式婚姻仪式繁琐,大致由“六礼”组成,即纳采(男方央求媒婆物色对象)、问名(若女方家长应允,媒婆就要上门索要生辰八字)、纳吉(男方请算命的来卜婚)、纳征(男方下聘礼并送一枚银质镀金的“求”字戒,女方回送一枚同样的“允”字戒)、请期(定下婚期)、迎亲(接新娘,拜堂成亲)。
“纳聘书”和“回聘书”是媒婆必做的功课,好在有现成格式,往返送达男女双方父母通阅画押:
纳聘书
X州X县X乡姓X,今凭X人为媒,X人保亲,以X长男名X,现年X岁,与X人令爱名X姐,现年X岁,缔亲。备到纳聘礼若干。自聘定后,择日成亲。所愿夫妻偕老,琴瑟和谐。今立婚书为用者。
年 月 日 婚主(父母)姓名(画押)
合同婚书 女婿姓X(画押)
保媒姓X(画押)
“回聘书”的格式则从女方口吻,内容大致相同。
这一系列繁琐活动中,媒婆往往担当着说情、撮合、调解、礼仪等多重角色,而担当角色越多,意味着收进的银子越多。所以,媒婆的目的就是全力促成婚姻,对于男女一方的某些弱点,在说亲时往往是避而不谈,这就铸就了许多“死亡婚姻”。
列.托尔斯泰著《安娜.卡列尼娜》卷首语:“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封建婚姻所造成的不幸固然有许多因素,媒婆的信口雌黄起着不可低估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自宋代以后,媒婆这种职业多为人所恶,被列入“三姑六婆”的行当中了。陶宗仪《辍耕录》解释道:“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六婆者,牙婆、媒婆、师婆(女巫)、虔婆(妓院老鸨)、药婆(巫医)、稳婆(接生婆)也,盖与三刑六害同也。人家有一于此,而不致奸盗者,几希矣。若能谨而远之,如避蛇蝎,庶几净宅之法。”其对媒婆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媒婆才从具有“法律”的地位降到礼俗价值的地位。顾水妹的媒妁生意并未受到影响,她还是继续奔走,往来说情,从中获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