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96年(宋至道二年),大宋王朝在玉林设置“鬱林州”。一千多年的风风雨雨过去了,玉林城渐次从荒芜走向繁华,从农商文明的市集小镇走向工商业发达的现代化区域性商贸都会;走在“一年一变,三年大变”的玉林街头,令人惊喜兴奋。千年古州,我们去哪里寻觅你成长的踪迹呢?
“千年古州”的历史遗痕
□马维廷
公元996年(宋至道二年)是值得玉林人记住的年份。这一年,大宋王朝将“鬱林州”的州府定位落户在南流江畔的一座小山包上(即今天的玉州区政府大院),从此结束了“鬱林郡(州)”的治所、属地自西汉至宋初长达千年间“递改迭迁、此割彼属”的历史。玉林城从那一年起也一直成为州、市(地)府治所在地,开启了她漫漫的千年建城史。弹指一挥间,一千年的政治军事风云,一千年经济发展演绎,一千年乡土文化哺育滋养,使玉林城渐次从荒芜走向繁华,从农商文明的市集小镇走向工商业发达的现代化区域性商贸都会,这是多么巨大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正处在现在进行时!
走在“一年一变,三年大变”的街头,令人惊喜兴奋。有时,我们会浩叹:“千年古州,哪里还能见证你成长的年轮?”
古街巷:“玉商文化”的历史物证
拿清乾隆五十七年(1793年)《鬱林州志》州城内图、城厢四门图与2006年google earth网站提供的玉林城区卫星照片来比较阅析,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两百年间,真可谓沧海桑田,翻天覆地。乾隆年间的鬱州城,被一堵那时已有八百年历史的长达515丈、高1.9丈、厚9尺的砖墙围起来,城内遍布州府衙署、官商单位以及寺庙、庵、祠、亭、书院、书楼等,城开四门,城门外街圩拥围,特别是东、南、西边,分别是熙熙攘攘的东圩、南圩、西街,屋宇贸然,街巷连片,整座古城内外宛如莲花一朵,以州城为蕊,四向为瓣,灿然绽放。google earth的卫星照片则准确无误地将现今玉林城的建设现状展示出来,新城区街区井然有序,一派生机,古城区则街巷弯曲窄小,高大的古城墙已了无踪影,各式居屋密密麻麻,屋顶多是暗淡的双坡青瓦,间或夹杂着水泥钢筋平顶楼,昔日繁华喧闹的古城区,在卫星图片里显得陈旧落没而刺眼。然而,正是这片谁也无法逾越的旧城区,承载着这座城市农商文明时代的“岭南都会”光荣与梦想,是研究“玉商文化”、重振“玉商文化”不可忽视的现实物证。
今天看来,“玉商文化”应该是在“农商文明”时代发展起来的。“农商文明”与“工商文明”不同,对集约化工业生产的观念并不明显也不强烈。“农商文明”是农耕文化发展到比较高的层次后出现的,它依托农业发展为基础,同时兼顾贸易,重视商业交通,不分本末,农商并重,体现的是开放、灵活、实用的生存智慧和诚信、公平、中庸、包容的处世准则。玉林是农耕生活的“风水宝地”,气候好,土地肥沃,少天灾,故百姓历来知学务耕。宋《方舆揽胜》就称赞玉林风俗淳古,民知孝悌,“力田务本,良才秀民,好学者多”。这样的生存环境,容易产生文人富贾,也容易造就精致建筑。就像江南水乡,农商文明的发展到一定高峰,其传统文化的累积和财富逐渐增长,必然集中体现在建筑上,由此出现了一大批别具特色的村镇……如江浙一带的周庄、同里等等,又如体现“徽商”文脉的安徽西递古村等。“玉商文化”兴于明,盛于清,其必然体现在街巷建筑上。这种变化是可以触见的,玉林古城区原古城墙范围内遍布的衙宇、庙寺,在清末民初几乎全部变成了商业街巷;而在集中的商业街区四周,一大批富贵人家、商贾大户购地置屋,建起了一座座精雕细刻的深宅大院,普通殷实人家商农兼务之余,则添置改建房产,形成了如今古城区数量众多且气派非凡的古街巷。这些街巷,有着如诗一般的名字:朱紫里、攀龙里、竹篾行、九曲巷、进土街、忠公里、淳熙里……在这些幽深的古街巷里,仍然残存有极具岭南特色的一些古民居精品,那墙、那瓦、那门、那窗、那重檐漏廊,那壁画浆塑,那翘峨隔扇,无一不体现玉林人特有的审美情趣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其整体街区布局及个体民居建筑艺术水准,绝不亚于名闻于世的皖南古民居,这在广西是极少见的。然而,由于疏于保护,近二十年来,玉林城区的大批古民居建筑被全新改造,这些研究“玉商文化”的历史物证正在或面临着被湮灭的危险。更悲哀的是,至今为止,并没有太多人关注这个别具特色的建筑群落,大多数玉林人只知道高山村、庞村有明清民居建筑群落,却浑然不知道就在自己居住的城区里,在州佩社区、南观社区、东明社区的古街巷里,还有非常古朴精致的古民居建筑群落。
古民居:“岭南都会”的散淡遗痕
用“散淡”一词,是因为古民居只是古玉州商贸盛况的曲折反射,也是因为古街巷的衰落,已难于复原鼎盛时期的街巷气象。然而,当我行走在人肩接踵的步行街、美食街,穿行于南观、东明、州佩等老街区曲径通幽的古街里巷,伫立在一座座精美古朴的古民居前时,我的内心依然感受到古州千年历史的涛声和文化积累的厚重。玉林城区的明清古民居精品集中分布在大南路(古称南圩)与大西路(古称西街)之间,隐藏于深街里巷,如攀龙里1号陈氏“中翰第”、208号吴氏宅院,大南路420号龙氏宅院、293号龙氏宗祠、312号曾氏宅院,朱紫里1号“乡贤第”、30号“翼庐”、187号“进士第”、120号张氏“乡贤第”,大西路90号文氏“大夫第”及“文丞相祠”、普庵堂等等。这些老宅院多属院落式民居,两进或三进套院,房屋造型气宇轩昂,双坡蝴蝶瓦,封火墙,飞檐翘峨,多属穿斗抬梁混合砖木结构,青砖黛瓦,多砖雕、木雕、彩浆灰雕、彩色壁画,凹门漏窗,装饰华美,端庄厚重。其天际轮廊优美,宅院天井布局讲究,无论在街巷里或在厅堂里眺望,街巷空间甚是幽雅。其实,这个老街区里,凡是没翻建过的古民宅、古街巷,其门、其墙、其檐、其巷,都散发出厚重、端庄、素雅、大气的文化韵味。或许,正是这些仍然保存下来的建筑实体,传承着玉林人对人居环境、建筑空间的习惯要求和审美趣味,是我们城市值得珍贵的文化财富和人文品格精髓。构筑这些深宅大院的主人,绝大多数是仕官富贾,他们有着良好的儒学文化修养,或居官或经商,他们的官衙和商铺在大街上,小巷里的居屋是他们敬宗睦族、休整小憩的地方。在攀龙里1号“中翰第”陈氏族谱里,完整地记载着这座宅第的建造者五代人在清朝末年令人感慨的经商创业历程,这个家族高峰时曾经经营着三家商号,民国初年却在兵荒马乱中无奈破产。然而,直到家道中落之时,陈氏后人仍恪守着铭刻于厅堂上的“矩步规行”的祖训。在玉林城区古民居里,保存有大量的古匾、古联,均散发着浓郁的人文气息。品读民居里“治家敦本在修齐,奕世相传惟孝友”、“盛毓芝兰徽国瑞,永敦孝友振家声”、“至善良谟启嗣规,卓馨达德延宗佑”这类联对,你一定对“玉商文化”的深厚底蕴有新的认识。
古桥古井:沧桑商旅的诗意咏叹
在玉林城区古迹里,最引人感慨的莫过于南桥头了。古鬱林州城的南门外,有一条繁华的街市(南圩)直通南流江上的南桥和河岸码头,南门外的桥、泉、阁便成了玉林古城的十分重要的人文景观。明朝时期的1637年7月27日,51岁的背包旅行者徐霞客步行从桂平走进玉林北境,跨过清湾江的北桥,入鬱林州城北门,匆匆出州城南门而去,搭船溯南流江东行。徐霞客是个山水迷,阅遍千山万水,他此行目的地是著名的水月岩,他对州城里的建筑并不感兴趣,但州城南门外的紫泉、古石桥和文昌阁却吸引了他挑剔的眼光,他品尝了甘冽清甜的紫泉水,细究紫泉历史,也对紫泉、古石桥和文昌阁作了详细的纪实描述。令人感慨的是,近400年以后的今天,古石桥还在,紫泉(即龙井)半毁,文昌阁已湮灭。
南桥又名瑞龙桥、云龙桥、安远桥,这座建于元朝元祜年间(1314-1320)、历经明清两代多次修缉的古石桥,已经有600多年历史了,目前保存完好并仍然实用,确是奇迹。古南桥是南北陆路重要通道,四方辐辏通汇,轻车快马交集,以此为要,现在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古南桥桥面光滑的大青石上,有两道深达3-6公分的凹痕,那是明清时期商贾民丁,用本地特有的“鸡公车”运送货物留下的岁月印痕!南桥头的紫泉(龙井)岁月更为悠久,泉从南流江岸上的石缝涌出,清澈甘冽,古人认为此泉极具瑞祥之象。唐宋时名为濯缨泉,意为饮马洗尘之泉。大抵南北旅人,过鬼门关前后,必定到泉边洗濯,以求去秽祈福。据说,写下“一去一千里,千之千不还,崖州在何处,生度鬼门关”的唐朝诗人李德裕和两次过鬱林的北宋大文豪苏东坡均上岸在泉边洗濯。宋、明、清三朝期间,此泉曾三次涌喷紫水,郡中于是科甲功名甚盛,民间流传着“游鱼至瑞泉,鬱林出状元”的谚语。郡中商人仕子古时外出经商赴考,皆先祭紫泉井神,以祈求财(才)源滚滚、功成名就。明清时泉边设有一亭,名濯缨亭,供奉井神,香火尤盛。其实,紫泉也一直被南观社区一带居民使用至上世纪80年代末,她千百年来一直滋润着这座古城,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玉林人,确实是玉林城值得珍视的人文景观。可是后来泉井被全面破坏,这眼千年古泉井目前只在一条曲里拐弯的陋巷深处留下一井洞。那天,一位老者将我带到那里,长满青苔的井壁和依然清湛的泉水,仿佛静默地见证着历史的变迁,我依然感受到宁静中的纯净和神圣。位于南桥头、建于元末明初的文昌阁,至上世纪80年代仍是基本完好的,但却被无知的某单位领导将其拆毁,在其地面建一栋毫无特色的钢筋混凝土房屋,百年文物就这样被毁于一旦!
大南路目前正在拓宽拆迁扩建,不时有发现明清古宅的消息传出,这是不足为奇的。我相信,明清时代盛极一时的“南圩”随着时代的变化,一定变得更美。当然,如果能重建文昌阁,如果重整紫泉,如果能整修南桥纪念碑亭,如果旧城改建能小心呵护玉林古城的民居建筑风格,千年古州的文脉或许延续得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