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仪标准照
深秋一个晴和的下午,笔者按照约定来到退休警察吴静深老人的家——位于北京西城区前公用胡同的一处狭长的平房院落。听到敲门声,背已明显弯曲的吴老将笔者让进房间。屋里的陈设简单而“古董”——陈旧的衣柜、圆桌、书架、双人床,表明了主人无欲无求的生活态度。
提及当年给“末代皇帝”溥仪办户口的事,吴老递过一份留存的报纸复印件,那是年前记者采访他的一篇报道。“这上面写的已经很细了,你拿去看吧。”显然吴老对那段特殊经历看得很淡,没兴趣对已讲过的事情反复叙述。无奈,笔者只好绕着弯地提些似乎不相干的话题,采取迂回战术,看有没有新的发现。
吴老当初是从烧饼铺的学徒走进警队的。1952年夏,20岁的吴静深偷偷报考了公安学校,并在掌柜的疑惑与惊愕中离开了烧饼铺,成为北京市公安学校第6期的学员。半年的学习培训后,他被分到护国寺派出所,不久合并成为厂桥派出所,很快入团入党,从民警干到副所长、指导员,后来又调到分局的其他部门。几十年的警察生涯,历经无数风风雨雨,虽说他从未把给“特殊公民”办户口“当回事”,但73岁的吴老却对此记忆清晰。
1959年12月9日上午,麻状元胡同4号(现立群胡同11号)西城公安分局厂桥派出所,时任内勤民警的吴静深正在户籍办公室值班。大约九十点钟,伴随轻轻的敲门声,一高一矮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推门走进屋里。戴着眼镜、身穿翻领大衣的高个即是溥仪,跟在他身后的矮个是其堂弟溥俭。“您什么事?”吴静深礼貌、热情地站起身。“我们来办户口。”溥仪轻声回答着并给吴静深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毕恭毕敬地将一张纸双手呈上。吴静深边让座边接过纸展开来看。这一看竟让他多少有些意外,不由得使劲眨了眨曾在烧饼铺被烟熏得不大好使的双眼:
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特赦通知书
1959年度赦字011号
遵照1959年9月17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特赦令,本院对在押的伪满洲国战争罪犯爱新觉罗·溥仪进行了审查。
罪犯爱新觉罗·溥仪,男性,54岁,满族,北京市人。该犯关押已经满十年,在关押期间,经过劳动改造和思想教育,已经有确实改恶从善的表现,符合特赦令第一条的规定,予以释放。
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
1959年12月4日
对于“大清国宣统皇帝”,吴静深并不陌生,而近在咫尺地面对“龙颜”却是想都没想过的事。他禁不住再次打量端坐在对面满脸谦和的溥仪:分头、黑脸,文弱、清癯,像是个教书先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吴静深打开户籍底簿,像平日接待上门的群众一样,边问边填写。当时的户口底簿上每人的填写项目共有29项,他共给溥仪填写了17项必填项目:姓名、性别、与户主关系……当问及婚姻状况时,吴静深颇感唐突,可话已出口来不及收回,只好等溥仪作答。果然,溥仪停顿了片刻,像是若有所思。“怎么说呢,我的妻子死的死了,离的离了。”“最后一个呢?”“最后一个是离婚。”于是吴静深便在这一栏里填上“离婚”。另外的家庭出身、宗教信仰、个人成分、服务处所等12个项目又让吴静深感到非常棘手。虽然溥仪已成为共和国的一名普通公民,但他毕竟有过与众不同的特殊身份和经历,怎么问怎么答都不好办,就拿“个人成分”来说,总不能填上“皇帝”吧。有些是非必填项目,吴静深索性没问也没填。
溥仪的户口落在了前井胡同6号——其胞妹“五格格”金韫馨家。不到半小时,吴静深把办理好的居民户口簿双手递给溥仪。溥仪再次恭恭敬敬地给吴静深鞠了一躬。吴静深不失礼节地将溥仪二人送出房门。
次日,溥仪再度来到派出所,随行的除头天陪他来办户口的堂弟溥俭,还多了一位记者。于是,一个值得记录下的历史画面,通过记者的镜头,被记录下来。
历史,让一个穷苦人出身的普通警察与一个改造好的“末代皇帝”不期而遇,其经历毕竟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