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的中国科技史家、英国伦敦皇家学会会员李约瑟博士在其著作《中国科学技术史》中说:“中国人赋予织造工具一个极佳的名称:机。从此,“机”成了机智、巧妙、机动敏捷的同义词。”
在许多人眼里,织机是中国最美妙、最精巧的事物之一,每寸绫罗绸锻上都编织着锦绣的岁月,从六千年前蚕丝的诞生,到西汉张骞出使西域;从丝绸之路繁盛的文化交往,再到今天时尚的服饰舞台,中国丝绸经历了六千年文明的演变与洗炼,传承与发展后,究竟拥有怎样的故事?
1977年的一天,南京城郊外突然来了一批科学家,他们在这里挑了一块空地,种下了一些桑树,此后的五年时间里,他们住在这片桑林里,自己亲自挑肥料、浇水、育苗,不采用任何现代科技。他们精心呵护着这批桑树,不让这些桑树受到任何现代因素的污染;
这个看似简单而又复杂的工作,让这批科学家在此驻守了整整五年,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呢?他们亲手栽下并培育的这些桑树,又是要用来干什么?
这还得从几年前一场轰动世界的考古挖掘开始说起。
1972年1月,湖南长沙正值春寒料峭,一群考古学家正在这里进行对一个墓葬进行挖掘,他们在这里已经挖了三个月,正慢慢地向墓葬中心接近。
随着封土一层层被掀开,地底下的秘密浮现出来——这里正是后来震惊世界的长沙马王堆汉墓,一个保存完好的西汉墓葬,距离今天2100年。
最后一层棺椁盖终于被打开,首先出现在在场专家眼前的是大量的丝绸织物,惊奇的是,在地底下埋藏了2100年后,这些丝绸仍旧色彩鲜艳,如同新的一样。湖南省博物馆的熊传薪是那次考古活动的主持人,他亲眼目睹并经历了整个发掘过程。
在出土的上千件保存完好、精美绝伦的出土丝绸中,最让人震撼的,便是这件式样朴素,没有任何装饰花纹的罩袍,这正是后来闻名世界的素纱褝衣。
熊传薪回忆起素纱褝衣出土时的一个情景:当时从墓里拿出素纱褝衣的是一名经验不丰富的年青考古工作者,当拿起衣服时,他习惯性地将衣服展开轻轻抖了抖。
这是来自2100年前的丝绸,一旦接触空气,氧化作用加上无菌环境被破坏,极有可能马上破碎。这一不经意的举动,瞬间揪动了所有在场专家的心。
一个大意的举动,成为了素纱褝衣的又一个奇迹——在经历了2100年的岁月之后,素纱褝衣仍旧十分柔软,组织结构相当完整,它安然无恙地来到了现代。
丝绸是由动物蛋白质纤维构成,十分容易腐烂,在中国南方的湿润地带更是如此,所以目前很少有几千年前保存完整的丝绸衣物出土。但是马王堆汉墓出土的这些丝织品,埋藏在地下2000多年依然和新的一样,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马王堆埋在地下二十多米深的地方,因为它椁的外面采取了一定的防腐措施,椁的外面有很厚的一层木炭吸潮,后来在木炭外面有一层白膏泥;膏泥它的分子结构很紧密,外面进不去,里面出不来,所以里面就形成了一种饱和状态,所以里面的东西就很难腐烂。
其中一件件素纱褝衣不仅精美透明,而且拿在手里几乎没有一点份量,仅仅49克,连一两都不到,它的重量引起了考古学家强烈的好奇。
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经常形容衣物是薄如蝉翼、轻若云烟,拿到手上以后感觉就像没拿东西一样。这样的描述比比皆是,可是我们一直觉得这只是古代文学家的夸张修辞而已,现代人一直不敢相信,世间真有薄如蝉翼的衣服,直到这件素纱褝衣的出土。
当时,研究人员依据素纱褝衣的式样重新仿做了一件,款式相同、大小也一样,可是重量居然有200多克,是素纱禅衣原件的四倍之多。这样的结果,让专家、学者陷入困惑之中——我们现在的机器先进得多了,技术手段也高明了,为什么却织不出一件同样轻薄的素纱褝衣呢?
专家认为现在的蚕经过几千年的进化以后,虫体变大了,吐出来的丝粗了,按现在的蚕子吐出来的丝来织造的话,那要远远超重。
养蚕在中国已有6、7千年的历史,西汉时代也就是2000年前的蚕种还保留着很多野生特性,个体较小,蚕丝也十分纤细,今天的蚕种在两千年里不断杂交驯化,体型肥大,早已经不可能吐出西汉时代那样纤细的蚕丝了。
1977年,国家文物局决定将复制素纱褝衣作为一项重点科研项目,当时很多单位不肯接这个复制任务,所有人都知道:复制素纱褝衣,款式没问题,工艺没问题,但是要达到原件的重量,对现代人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最终,南京云锦研究所的研究人员接下了这个任务,开始了一段跨越2000年的时空之旅。
首先,他们培植了一批特殊的桑树,完全采用西汉时期的植桑工艺,空气、水、肥料都尽可能的接近两千年前的环境,这片桑林自始至终,都没有让现代环境污染。
通过悉心培育,2000年前的桑叶是有了,然而最大的困难仍旧摆在眼前,今天的我们应该到哪里去寻找西汉时期的细蚕丝呢?
中国人养蚕一般就两季,春蚕和秋蚕。春蚕丝的质量是最好的,但是一年只有一次机会试验,所以光是研究蚕丝的过程,就花了五六年时间。最终,通过采取用药物控制蚕生长的办法,研究人员得到了现代社会最细的蚕丝。
然而,这种细蚕丝又给后来的织造过程,带来了新的麻烦,蚕丝太细,很容易断;在现在的织机上也不好控制,研究人员只好为细蚕丝重新制造了一台特殊的织机,并且对织工提出严格的要求。
每天织工一来,都要先打水洗手,把手泡软以后,用指甲刀仔细地修剪,去除手上的老茧和倒刺,以防止勾起丝线。然后打一盆水,把屋里都洒一层水,特别是机台上要打湿,撑紧织幅,增加丝线的强度。
谁也不曾料到,这个复制的过程竟然长达20年,在经历了植桑、养蚕、缫丝、织布一道道复杂工序之后,一件全新的素纱褝衣出现在人们面前,无论从款式还是织造工艺来看,似乎都与原件没有任何差别,但是它最让人关注的重量,仍旧是一个遗憾——49.5克,比西汉时的重0.5克。
20年的时间没有跨越0.5克的距离,2000年的精髓浓宿在0.5克,自汉代开始,中国的丝绸织造就已经达到相当的高度,这个高度让今天的我们都望尘莫及。
马王堆丝绸出土15年后,在陕西省宝鸡市的法门寺,又有了一次震惊世界的考古发现。
1987年4月3日,考古人员在法门寺地宫内,找到了一批埋藏了一千年的宝藏,无数闻所未闻的唐朝文物从这里出土,其中光唐代的丝织品就多达七百多件。
据记载,地宫内一个腐朽的白藤箱里堆积的丝绸就达到780层,有23厘米厚,代表了晚唐时期中国丝织业发展的最高水平。
为了让这些封存起来的丝绸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1999年开始,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的专家们和德国丝绸专家合作,试图对法门寺地宫出土丝绸文物进行揭展保护,但是由于法门寺唐代丝绸封存时间长、数量大、丝绸包块干湿度变化大等原因,揭展起来难度很大,直到今天,也只顺利揭展了其中的少数几件织物。
但是仅仅从这些揭展的衣物中就可以看出,唐代丝织工艺的发展程度,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捻金线”的织造工艺。
捻金线就是把金锤打成金泊,然后裁成条,有的是里面加点锌,拿手把它搓成的一个细线,然后再把它盘成一些图案,然后把它绣在丝织品的表面,这就叫簇金绣。
在法门寺地宫中出土的绫纹织金锦中,捻金线平均直径0.1毫米,最细处仅0.06毫米,比头发丝还细,每米金丝线上绕金箔3000捻回,为古今丝织中一绝。
“捻金线”的发明为唐代的丝织业开启了一个灿烂的新时代,并对后来的丝绸工艺带来了相当大的影响,尤其是后来南京云锦中的织金工艺,更是将捻金线的技艺传承至登峰造极。
南京云锦,是江南地区的一种织锦,因为色彩绚烂如同天上的云霞一样而得名,距今已有700年历史;它在明清年间进入皇家,成为宫廷的御用之物,从此平民百姓不得染指,身份高贵可想而知。
明清时,朝廷在江南设立了三大织造府:江南织造、苏州织造和江宁织造,为皇宫内织造丝绸衣物,三大织造府各司其职,从这张收藏于中国丝绸博物馆的官贴便可以看见,上面详细记载了朝廷要求杭州江南织造将湖州缉里丝速运至苏州织造府印染。而当时位于南京的江宁织造,则专门生产朝廷使用的绫罗绸缎,其中就有最富盛名的云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