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中华帝国的大混乱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即:帝国历史上几乎所有的“造反”都发源于南方,最近的一次便是发源于广西蔓延至长江下游广大地区的太平天国运动。而1900年的农民“造反”却发源于帝国的北方,蔓延的走向也是一直向北。当帝国的整个北方都已经混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的时候,帝国的南方却是另外一番宁静的和平景象,仿佛中华帝国此时为南北两个不同的国家。
导致这种情形的原因是:当帝国政府要求南方各省加入“灭洋”行动的时候,帝国南方各省的封疆大臣联合做出一个决定:抗旨。
在大清帝国的历史上,一半的朝廷命官居然公开指责朝廷的圣旨是错误的,并且明确表示坚决不予执行,这无疑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
这个意外至少可以说明:在洋人们以军舰大炮开路,同时裹挟着工业制品、科技成果、贸易观念以及社会文明等等附属物强行侵入中华帝国的同时,也为这个古老的帝国带来了近代欧洲的“政治风格”。这种风格随着商品贸易和经济生活的日益活跃而悄悄地改变着帝国某些官员的思维方式,从而风蚀岩石般缓慢但却是无法逆转地影响了这个帝国的政治格局和统治模式。于是,在帝国北方农民们“造反”的同时,帝国南方的官员们也同时在另外一个意义上“造了反”。此时的大清帝国风雨飘摇,南北的“造反”形势各具奇趣。
现代意义上的商品经济是产生一切社会现象的基础。这是一个令自称有着数千年文化积淀的中国人越来越感到尴尬、困惑和无奈的规律。中国是一个自古以来就以“伦理道德”为“立国之本”的国家。中国历代帝王所推崇的儒家学说的所有经典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把商品交换、商品贸易和从事商品流通的人看做是威胁伦理安危和道德安全的头号敌人,其主要原因是儒家学说从一开始就把“利”和“义”严重对立起来,使“无商不奸”的观念在中国百姓的思想中根深蒂固。于是,追求经济利益的“奸”,从道德意义上讲,等同于政治意义上的不可靠。因为如果一旦“利”足够的大,“奸”商们就可能连国家都敢当做“商品”拿去交易。数千年来,这个东方帝国的国家政治一直建立在“君子取义、小人趋利”这种严谨而浪漫的道德说教的基础之上。无论是帝国的平民还是帝国的官员,在某种意义上讲都是严密的皇权统治中的一个道德符号,死去的圣人和活着的皇帝的界限模糊地合二为一,成为这个帝国最高道德标准的象征。但是,持有这种观念的民族终于在20世纪初遭遇到了难以自圆其说的境况:除了中国的古典哲学之外,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人文学说,包括哲学、政治学、经济学甚至美学无一不是从分析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和一个时代的商品经济规模和贸易往来样式而发端的,离开了商品经济的一系列参数任何学说都无法科学地确立。因此,当世界已经进入了现代商品社会之后,外国势力不惜使用炮舰强迫封闭已久的中华帝国“做生意”,帝国的社会动荡由此开始前所未有地频繁起来了。中国人发现自己一直引以自豪的“稳固与大一统”的政治格局时常显现出一种分崩离析的迹象,于是关于“道德危机”的呼吁始终贯穿在晚清的历史中。帝国呼吁的核心是:外敌可御,国贼难防。